第十二章 龙窑(1 / 2)

第十二章

龙窑

李望最挂心的事自然是青花的案子。青松来电话说,昨天晚上小麦忽然回瑶里了,青松特意假装在河上放竹排,守着渡口看小麦做什么。

直到天擦黑,才看到小麦推着一辆独轮车往镇外去。青松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山上。但是天太黑,路太静,他怕这样跟下去会被发现,只好停步了。

青松问:“望哥,这样算不算可疑行为?”

“非常可疑。”李望鼓励他,“小松,你做得很好。你帮我继续盯着小麦,我明天就去古镇。”

麦婶说过,小麦从进城后,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古镇了。自己刚刚找他们调查青花的案子,他就赶着还乡,绝对有古怪。

次日早晨一上班,李望就打了请假报告,果然蒋洪说:“正想跟你说,让你去省上特训呢。”

“我有急事要去趟乡下。”

李望说的“乡下”是指瑶里古镇。然而方方却会错了意,故态重萌地说起酸话来:“是去婺源吧?裴玉衡不是说要把楚雄的骨灰送回思溪吗,你这算是护花的还是抬灵的?你当是关云长里送嫂呢,要是楚雄真的在天有灵,看见你只怕还不高兴呢。”

李望冷冷横她一眼,却不解释,只对着蒋洪说:“这件事很重要,蒋队,请你无论如何准我假。”

这样的认真郑重,连蒋洪也有点被吓到了,只得说:“李望,你这个月请假次数可有点多,自己注意啊。”

方方悔得几乎想咬掉自己舌头,怎么就那么贱,就那么管不住自己呢。李望越不待见自己,自己越要惹人嫌,说那些没用的话做什么,这不是存心把他越推越远吗?他要放弃特训是他的事,他不想升职也是他的选择,连蒋洪都准他放假,自己裹什么乱,让他当众横自己这么一眼,不说话比说话还让人下不来呢,这不是当众丢丑,存心让大家知道李望烦自己吗?

李望可顾不了方方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请了假转身便走,仿佛十万火急,一分钟也不愿耽搁。

也难怪,他已经查了十年了,到今天才约略有点眉目,打了草,惊了蛇,引出一点点草灰蛇线。接下来,他只要沿着蛇线查下去,也许就可以见到青花了。

这种时候,别说特训、升职,就是做警察局长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到瑶里已是中午,青松看到李望,有些败兴地说:“李哥,你怎么才来啊,小麦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

“回城呗。今天早晨的头班车,我一直跟他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才回来的。”

“他行李多不?”

“不多,就简简单单一个背包。”

李望想一想,对青松说:“你先回家等我,我到麦田客栈转转看有什么收获,等下跟你汇合。”

他再次走进麦田,故意东张西望,一脸焦急尴尬。

麦婶还记得他:“你不是前两天刚来过?”

“对不起大婶,我上次来的时候丢了一只手表,不知道丢在哪儿了,您看见没?”

凡是开客栈的人最怕听的就是客人丢东西,麦婶立刻着急起来:“没看见啊,你确定是在我家丢的?我家开店好几年了,还从来没丢过东西呢。”

“大婶您别急,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丢的,这不沿路都找找嘛,就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是落在客栈了。”

“那手表很名贵吧?”

“也不是,就是早年的电子表,不值几个钱,但对我很重要,有纪念意义的。您让我再去我住过的房间走过的地方到处找找,行不?”

麦婶听说手表不值钱,长松了一口气,知道没有大事,遂改了口气说:“行,你找吧,找着了最好,找不着,我也乐得去嫌。”

李望遂从楼上到楼下细细看过,又往屋前屋后巡察一遍。在后院工具房外,他看到青松说的那辆独轮手推车,车沿搭着帆布,车轮上全是泥;旁边斜倚着一支铁锹,头柄也都裹着泥,显然有人刚刚用它下过苦力。

小麦昨晚就是推了这辆车上山的吧?需要掘地三尺这么严重,不问可知他想掩埋的那件东西有多重要。

毁尸灭迹。

李望本能地想起这几个字,背上冷嗖嗖似爬过一条蛇。

麦婶跟过来:“找到没?”

“没有。看来不是在客栈丢的,打扰大娘了,我再去别处找找。”

李望寒暄着出来,在大水碓处找到青松:“你昨晚跟踪小麦一直跟到哪里?带上锹,咱们上山去。”

“带锹干什么?”

“小麦昨天上山时带了锹,如果不是挖什么,就一定是埋什么。”

“明白了,他埋了什么,咱们就挖什么。”

就要跟一位真正的刑警上山破案,青松十分兴奋。迅速找了两把锹来,两人雄纠纠地进山了。李望一路弯着腰寻找蛛丝马迹,车轮的辙痕,踩断的草茎,穿着胶鞋的脚印,渐渐走到山深处去。风过竹林,如龙吟细细,含混地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青松羡慕地问:“望哥,这就是追踪术吧?我在电视剧里看过。”

“不错,根据小麦的身高、体重,车子的重量,车轮的直径,还有昨天晚上的天气情况,泥土的硬度,可以在这些痕迹中甄别出,这一组脚印是属于小麦的,其余的则无用。”

“可是这一带路面这么硬,又都是浮土,什么脚印都不见了,该怎么找呢?”

李望想了想,不答反问:“听你爸妈说过,麦家在这山上原有一个窑场,你知不知道地方?”

“知道,是一座龙窑,就在离这里不远。”

“你带我去。”

两人拐了一个弯,转进山坳里去,青松叫起来:“又有车轮印了,小麦真的是往龙窑去的!”

李望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已知道龙窑是一种著名的窑炉形式,窑体呈长条形,多半依山坡而建,由下自上,斜卧如龙,故称龙窑,又叫蜈蚣窑,其历史一直可以上溯到商朝。

在山坡的一大片空地上,座落着已经废弃的麦家窑场。窑膛推翻已经近十年了,龙头、龙尾均残破不全,只有窑床还依稀可辨,是座中型龙窑。床边有新土,显见刚有人挖掘过。

李望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真相就掩埋在这堆土的下面,会是什么?

“望哥,挖不?”青松摩拳擦掌。

李望忽然犹豫了,要不要让青松知道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他姐姐?当真相出土,青松能承受得了吗?如果,如果挖出来的,真是青花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但是青松已经性急地挖了起来,李望只得说:“动作要轻,别破坏了证据。”

“咔”一声,锹头碰到了什么。两人停下来,改用手挖,不久触到一张防水胶布。两人各执一端,用力掀开,泥沙哗啦啦撒下来,露出十几樽瓷器来,瓶罐杯碟尽有,都是白地青花,绘着山水人家。

青松大失所望:“是瓷器?小麦埋瓷器做什么?难道是对作品不满意?我们这边的烧瓷人,烧出的瓷出了废品,常会砸碎了一埋了事,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不过,他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李望拿起一只瓷瓶,羊脂般细腻白净,虽然算不得什么精品,但也绝非次品。他跟青松一样在问:小麦埋瓷器做什么?如果是出于对瓷器的不满意,为什么没有砸碎?又何必要大老远地从城里赶回乡下连夜掩埋?分明是因为他找他问话,才使他迫不及待地要掩埋些什么。

他隐瞒了自己会烧瓷的技能,隐瞒了青花瓷瓶的来历,隐瞒了曾经追求过青花的事实,如今又想隐瞒这些瓷器——在他所有隐瞒的这些事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那只花瓶的形状,就跟楚雄买过的青花瓷瓶是一样的,但图案是普通的花鸟。李望用手指轻轻拂过鸟羽,感觉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瓶子中跳动。

不需要专家鉴定也可以知道,这一只瓶子,和画着思溪烟水的那只,出于同一个人之手。青花瓷瓶,果然就是青花抛给李望的信息,幸亏被他握住了,幸亏不曾错过那暗示。这线索,将会带青花重新回到他身边。

李望忽然情不自禁,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将花瓶贴近自己的脸,仿佛要听它说话。

但他只听到青松的说话:“望哥,现在怎么做?”

“取出两件做证据,我拿回警局化验。其余的我们照原样埋回去,不要打草惊蛇。还有,你要特别小心,不能泄露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并且要继续帮我严密监视麦家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