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的事最后解决了吗？”他问她。

朱莉亚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是在说他们婚礼用花的事。她的母亲发现花店准备从荷兰的一间花房进口芍药。“合同上不是这么写的”，她向花店负责人、朱莉亚和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抗议。合同上写的是所用的芍药将从意大利或法国的花园订购。她甚至想换掉这个花店，但发现要重新另找一家实在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决定亲自去确认芍药的产地。

“她自己直接跟法国的花场谈，问题已经解决了。”朱莉亚回答，说完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很确定她母亲选的到底是不是法国的花场。

“那就好。晚安。”

“晚安。”

朱莉亚把床头灯关掉，眼前一下子一片漆黑。她等着眼睛慢慢适应过来。她喜欢可以看清周围的感觉，就算在夜里也是如此。她知道这样会难以入睡。她之前失眠过几次，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她把枕头靠到床头，看着马泰奥的背，听着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她想他应该即将陷入深睡了。她问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什么时候开始把心里的位置、眼里的风景留给一个不是她的女人。她想是不是她自己也学着他把空间留给别人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也许她只要多看几眼她的同事就可以了。她相信自己能掌握事情的发展，只要一小会儿，只要朝对方看去的时候多微笑一会儿就足够了。如果她也这么做了，也许马泰奥所做的事看起来就会正常许多。她从床边的沙发上拿过来另一个枕头垫到腰下，这样感觉舒服多了。

问题在于她从来没法对别人多笑一会儿，她知道自己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做不到。但现在她觉得不值得这么去做，因为说实话她没必要让马泰奥做的那些事变得正常起来。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要跟他清算的。说到底，在她心里那个背叛他的男人不是现在这个正睡在她身边的男人，而是那个住在阁楼里穿着奇怪的t恤在浅水池里潜水的男人。她不认识那个男人。如果是她在医院的咖啡厅里遇到他，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朝着他笑。可能会吧。但她不知道她脑海里那个阁楼里的男人是不是只存在于阿达连续好几个月的讲述中。阿达对他的赞美与惊叹，换作是她是不是也能感受到？

突然间她又什么都看不清了，就像许久不习惯黑暗的人，她得重新让眼睛对焦。当她渐渐看清时，却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毕竟，她不认识那个阁楼里的男人，她也毫无兴趣，那不关她的事。就算她在咖啡厅里遇到了，朝他微微一笑，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听着他的呼吸声，她希望自己能够辨认他的呼吸声，能够辨认他睡着时的样子，这样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现在就算她能在黑暗中看得再清楚，她也无法辨别。也许他像她一样装睡，也许他是真的睡了，她不知道。

她不认识阿达的马泰奥。她也不认识自己的马泰奥。

现在她想起来了，她母亲找到的是一家意大利花房的芍药，刚才她一定是糊涂了。她把背后的枕头拿开，躺了下来。她知道睡眠可以帮助她整理思路，把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一一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