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个小花仙。”鴏常摇头,“现在看来,倒是我眼拙了。”
离渊蹙眉:“这两者并没有关系。”他像是不解为何鴏常会得此结论,顿了顿,仍旧好脾气地开口解释,“我情绪都会传递给我分身。他以情绪为食,在清醒时,力量足以与我抗衡。除非让他有所羁绊,动摇本心。”
恐怕就连离渊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从未这么耐心地与人解释过。
鴏常奇了:“你就这么自信那分身见到宁仙子会动摇本心?”
离渊垂下眼,嘴角笑意淡了些,低低应了一声。
鴏常见此,心中更是惊奇,故作不解地扬眉:“那分身本源可是帝君大人,意志极为坚定才对啊。小仙不才,也曾记得当年赤炎烈火将帝君大人活生生灼烧三日,也未曾听开口喊过一句痛,如今不过是——”
“我喜欢她。”
离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鴏常,抬手抚住了自己心口,感受着提起她时,那一闪而过喜悦,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一丝笑意。
“……应当是极为喜欢她。”
离渊这般坦诚,反倒让鴏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即便有心想要提醒,鴏常看着好友,竟是一时不忍拆穿。
罢了,如今这般不懂也好。
左不过等他情绪回来,自然就知晓了。
静默片刻,鴏常开口:“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离渊敛眸:“这是最快方法。”
以此让禹黎动摇本心,借此机会一网打尽,再没有比这更好方法了。
所有一切都尽在掌握,不差分毫。
离渊执起茶壶,想要亲自添上点茶,却不知怎么走了神,连茶水满溢都未曾发现。
鴏常不住地摇头,看向离渊目光难得带着几分怜悯。
两人之间气氛沉默,直到北芙出现。
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切都在离渊掌控之中,魔族大败,余孽皆束手就擒。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
“主使者未曾得见。”北芙面容冷峻,曾经明艳模样都化作了冷峻嶙峋,“手下人来报,回来人是个傀儡,宁仙子并未及时归来。”
“如无意外,宁仙子此刻应仍被他困住,不知所踪。”
话音落下,气氛冷凝得像是要化成冰。
同样赶来姻缘仙君缘邱闻言,皱起眉,他看向了离渊,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等缘邱想出结论,高台上坐着那人已然起身。
禹黎刻意将这幅场景展现给北芙,显然是挑衅。
而除去挑衅之外,离渊竟荒唐地感受到了不受控感觉。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然走下了高台。
时至如今,离渊荒谬地发现自己脑中只有一件事。
——找到她。
不料,一柄烈焰红刀直横在了他面前,离渊抬眸,对上了北芙冷凝双眸。
“帝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和本公主说明了?”
鴏常心里捏了把汗,连自称也不用了,直接用北海帝姬身份,可见北芙是气得狠了。
四海之内谁不知道,北海帝姬北芙生来性子高傲,懒于攻心算计,却从来不是蠢。
若是真蠢人,又如何能够从北海那乱七八糟子嗣关系中脱颖而出,令如今北海王也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做出一副极尽宠爱模样,绝不敢造次呢?
北芙才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旦想起自己可能被人算计着将最好朋友推入陷阱,五脏六腑都犹如被蝼蚁啃噬,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九重天所有才好。
龙性如此,天生霸道不讲理。
然而不等北芙做出任何举动,离渊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便将那巫山玄铁所制千斤之刃挥开。
磅礴骇人威压铺展开来,北芙等人尚且能咬紧牙关抵挡,身后修为再低些小仙们,早就瑟瑟发抖地跪了一片。
“吾不在之时,如遇不定之事,丹药掌司与姻缘仙君共决。”离渊嗓音冰冷,唇角再也没有笑意,此时他完全就是九重天帝君模样。
如被雪光浸染冰冷,漠然到不近人情。
“其余诸事再议。”
不等话音落下,离渊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缘邱茫然,一张苍老面容上写满了疑惑,他看向了鴏常,后者摊开手苦笑。
显然,某人算计了一切,结果忘把自己心算计进去了。
不知有意无意,禹黎离开时,没有将所有光亮撤走,他给宁娇娇留下了最后一点火光。
圆圆,不足手掌大小萤火之光漂浮在空中,宁娇娇用掌心托着,强撑着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原本身体上疲惫逐渐消散,就连手臂上伤口都愈合很快。
宁娇娇已经想不清自己在昏迷时梦见了什么了,但她仍记得梦中祥和宁静感觉。
好似所有情感全都消散与梦中,红尘是非皆为虚无,渺渺间,只剩大地一片。
这样很好。
宁娇娇握着那团光晕,摩摸索着前路,孤自走在一片漆黑中。
四周一片死寂,不提鸟鸣溪涧,就连半点风声也无,似乎苍茫天地间,独独只剩她一人。
宁娇娇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凭借双腿行走,原本以为这很困难,可是走着走着,她竟意外地觉得并不是那么骇人。
虽然昏暗无光,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熟悉。
就像是……
宁娇娇迟疑着低头,将手中光团贴在了腰间,借着着些许光亮,她撩开裙侧薄纱遮挡,看见了禹黎送给自己生辰贺礼。
没有半点犹豫,宁娇娇扯下了那块玉佩,摩挲着暖玉,将它贴在了光团上,细细观赏。
当日在荒地木屋,她解了许久才将盒子上阵法解开,那时禹黎在一旁笑着,神采飞扬模样至今难忘。
然而就在这时,那玉佩散开化作空中繁星点点,瑰丽得好似要将夜空点燃。
就连宁娇娇也被这场面惊了一瞬,她愣在原地没有动,紧接着却见那玉佩化作星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向自己袭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
“不问我将她藏在了何处吗?”
离渊看也不看半跪在地上人,好似这个浑身浴血,几乎要维持不住人性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如同方才疯了似落在禹黎身上法诀,也不会让离渊一同承担痛苦一样。
禹黎偏过头,看向对荒地上幻化出阵法,试图破局离渊,眼中尽是恶意与嘲讽。
其实黑袍少年近况远比离渊还要糟糕,最起码离渊还能维持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模样,可禹黎却浑身狼狈,他方才被盛怒下帝君毫无顾忌地攻击,好不抵挡,以至于此刻皮肉翻滚,几可见骨。
当然,禹黎也知道,自己疼痛,同样会反加在离渊身上,所以他不躲不避,仍由对方如疯狗般攻击。
“放弃吧,离渊,你应该知道,都是无用功。”禹黎不愿示弱,语气散漫,维持单膝跪地姿势,他生性骄傲不羁,不容许自己在敌人面前露出半分怯弱,哪怕敌人就是他本身。
他同样在等待结果。
尽管所有理智布局都告诉禹黎,杀了宁娇娇,彻底铲除这个能左右自己情绪小花仙,便能独揽大局,可禹黎终究没有动手。
这就是他和离渊不同地方。
作为‘情感’化身,禹黎心中,感情永远站于上峰。
越是激烈情感,他越是无法忘怀。
欲念,执妄,求不得。
“不要白费功夫了。”禹黎吐了口血,尽管有守卫相制,他仍是半点不见阶下囚颓唐,反而笑道,“离渊,这是你自己设计阵法,你应该知道,除非是消磨时间,否则无解。”
天界将士听着颇为奇怪,怎么会是帝君设计阵法?
唯有离渊明白,因为禹黎与他共享某些记忆缘故,这阵法确实是他曾经所做。
是为了做什么?离渊却已经记不清了。
他皱眉,突然觉得自己记不得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将他压入焚天。”离渊恢复了一贯云淡风轻,令守卫现行带禹黎离开,淡淡添上了一句,“归一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剩其一。
而这焚天归一牢,便是要将这“其一”也给堵死。
禹黎听见身后传来话语,反而又笑了,没有半点反抗,十分顺从。
其实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宁娇娇死去,也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对方能够解开阵法。
只要宁娇娇死去,没有了情感上最后束缚与羁绊,禹黎就会更加强大,而如果她能记起——
倘若宁娇娇珍视过与自己相处点点滴滴,禹黎想,他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些。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在乎自己。
那那块玉佩,便是他予那小花仙最后生路。
让她干干净净地,从里面出来。
轰——
原本黑暗荒地忽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窟窿,就连百里外仍在作战天界守卫和魔族偷袭者都不约而同减缓了手中武器落下速度,不自觉地向天边望去。
被守卫押送禹黎勾起了唇角。
她出来了。
心间满满涨涨,被某种情绪填满,并非出自于本体,而真真实实,就是出自于‘禹黎’。
这是从他出现在这世间后,从未感受到满足。
…
宁娇娇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此刻情况并不算好,甚至非常糟糕。
那玉佩所含力量太大,从神魂割裂痛苦实在是常人无法忍受,如同成千上万蚁虫趴在了人骨髓上稀释,并不是干脆痛苦,而是像凌迟一般,钻心剜骨似漫入心扉撕裂。
宁娇娇甚至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在原地,眼神开始涣散,整个人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宁娇娇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穿着蓝色衣裙身影。
是浮乌山林中最宠她、最疼她狐狸阿姐。
宁娇娇迫切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抹巧笑嫣然倩影,却怎么都举不起胳膊,愈发焦急,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汗珠。
“……痛……好痛啊……”
“……阿姐……阿姐别走……娇娇好痛啊……要、要阿姐抱……”
连寒铁赤火都不怕白衣仙君,在指尖触碰到宁娇娇满是伤痕身体时,却忍不住发颤。
离渊将自己所能想到一切治愈系法术都用了一遍,上前将她抱起,“我们回去。”
他想要安慰一句,却发现已经再也说不出安慰话语。
在目睹宁娇娇受伤那一刻,离渊小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久违,离渊脑中浮现起了往昔画面。
那是在很小时候了,那时候离渊还不是高不可攀九重天帝君,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小仙君。
旁人可以随意欺辱他,讥嘲他。
有一次,离渊血脉上异母弟弟,更是硬生生在凡间当着众人面,用蛮力踩断了离渊小指。
具体缘故离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对方洋洋得意模样,和周围人看向他时,怜悯且混着惊惧目光。
那可是真疼啊,尊严被人踩在地上滋味并不好受。
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离渊抱着怀中人,惯有洁癖他压根没顾及自己衣物上是否沾染鲜血,只觉得怀中人很轻很轻,轻得可怕。
他第一次发现她竟是这般瘦弱,好似自己稍微用上点力气,她就能折断了似。
“别哭。”离渊垂下眼,看着她眼角挂着泪水,忽然觉得彻底平定了魔族余孽也不是什么值得开怀事情,“回去了,没事了。”
“……放……来……”
离渊没有听清,视线偏移,一只沾满了鲜血手抵在他胸口。
宁娇娇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劳帝君大人出手……”她闷闷地咳了几声,又道,“请您,放我下来。”
即便这般虚弱,却还在抗拒与他接触。
她还在生气。
离渊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受,但身为帝君骄傲让他不能对此充耳不闻。
他依言放下了宁娇娇,却没有完全收回手。
“你……”
“——虞央魂魄,此时应当已经回归了。”
宁娇娇突然开口,打断了离渊话。
她看着离渊笑,嗓音清冷:“现在,在帝君大人眼中,我这个小小花仙应该没什么用了吧?”
当然不是!
巨大惶恐从心头涌来,离渊尚且来不及回应,就见宁娇娇一寸一寸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他奋力上前,却只能看她从指缝间流逝。
第二次了。
这是离渊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宁娇娇自觉已经交代完一切,暗中催动了禹黎曾送她最后那片白羽飞到了斩仙台上。
她靠着北芙令牌,竟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黑暗通道。
一路上黑云翻飞,似有恶鬼咆哮,宁娇娇充耳不闻,脑中回旋着梦中那个自己说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行想为之事,吾必将相助。”
于是宁娇娇放下一切恩怨,冷静地思考着一切。
从无法抗拒地来到这个世界,再到被离渊带回九重天。
她强迫自己适应九重天上规则,强迫自己压抑性情,强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