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一览众山小(上)(2 / 2)

此时风起得有点大,他搓了搓手背,站在檐下颀长的身姿如玉树。橘光随着飘荡风灯一明一暗地照在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微挑的眼梢,凉薄的唇色,连眸色也出奇的温暖,他怅惘地一声叹,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厮杀,冰肌玉骨如同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又似悲天悯人的佛陀。

“你们大多数是亭洲王身边的人,都不能留。是该下去侍奉你们的主子。”

而另一厢,莫菁正在仔细着帮晏褚帝包扎手掌上的伤口。药粉见效奇快,洒在那道横亘掌心的血痕上很快止住了血。

晏褚帝紧抿着唇,神情淡漠,却无悲无喜,也看不出痛意,目光却只锁在她身上。

方才她的劝慰如同导火索,将他一直以来的隐忍与不甘都炸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是站在什么立场来劝慰他?

他成了孤王,草木皆兵,他也分不清眼前人看似关怀的劝慰是真心抑或是另有目的。他也厌倦了一切的虚情假意,谄媚奉承。他心中燃着满腔的怨恨无从宣泄,是恨自己的无力或是旁的什么他不清楚。

而莫竹青就在眼前,自然而言成了他迁怒的对象。明明知道,一切与其并无关联,可他竟悲哀到将怒意发泄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他不是一个皇帝么?不是本应该掌握着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么?却无能到只能将所谓的君王威严用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从小到大,他都用了多少这样无用的话来告诫自己?

他将奉在跟前的茶盏狠狠地往那副孱弱的身躯砸去,还扰乱跟前噼啪闪烁着零星火花的灰烬。他状似疯子,拿着早已被自己折断的剑刃直指着她。

殿内只回荡着那苍凉又绝望的笑声懂什么?!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说这些!你以为我现在不能杀你么?不过一个奴才,低贱如蝼蚁,你究竟懂什么?!那些看似无用的大道理么?十年了!既然要将我送去藩地,永无继位之可能,当初又为何让我重回帝都,御极?从前我不想当皇帝,你们一个个逼我!如今呢?真可笑,我成了一个傀儡,人人皆可取而代之。”

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沿着剑刃“嘀嗒”落在地上。

莫菁没有说话,跪在地面,抬起头愣愣地与晏褚帝四目相对时,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藏着的是悲悯,怜惜抑或是旁的什么情绪,连她自己也深究不了,却独独没有怨恨与恐惧。

刚沏好的茶还冒着热气砸在她身上,此时光洁白皙的额首烫红了一大片。鬓发间还似沾着几片已然被热水泡得发胖的茶叶。

半晌后,莫菁才似反应过来,双手指尖贴着指尖,放在跟前,弯腰平静地跪拜。额首触上手背,向晏褚帝行上一礼后,才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瓷残片收拾妥当,又复重新烫了一壶茶,拿小案几放回跟前。

莫菁低垂着眸子,温声道才失手打翻茶盏,望君上恕罪。奴才已重新为君上奉茶。”

晏褚帝一愣,将手中冰冷锋利的剑刃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将她的反应还有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唇边勾起自嘲的笑意,嗓音艰涩地问道什么?”

莫菁微抬嗪首,神色淡然,目光却清澈坚定上是治国之能臣,既然是那人上之人,那也就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时之气是有的,可发泄出来也就好了。殿外多少双眼睛看着?难道真的要‘亲者痛,仇者快’么?”

“亲者痛……”晏褚帝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间呢喃道,淡雅如月的眉眼,抬眸时却是一片迷茫,找不到焦点,他象自问,又象在问莫菁,“我还有亲者么?”

他顿了顿,笑望着莫菁,只有无底的悲戚,漆针似的眸子里暗含泛光的水色,似目光一跃便要掉落。

“莫竹青,我什么都没有。从我亲手将我的大君赐死那日起,我便知我身边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哪个人可以用,哪个人不可以用,却仍奢望当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