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寻找那个答案。你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为了寻找的答案……”雪凌呢喃着,不知不觉地将手搭在了肩膀上,若有异物藏于衣褶纯白间,是独属于金属的刺骨冷寒。“我可能,无法触及她们期望的结果了。”她不禁皱眉,手在紧紧攥住了胸口的十字架,那猩红宝石作为命运神的印记镶嵌于正中央,使她不禁发觉自己的“选择”已经偏移了顺应命运之路,同时也从重要之人所提到的“活着”上方坠落下来。就像是亚当做下了是否吞食禁果的“选择”似的。
她……背德了。
红瞳的魔女感到了迷茫。她感觉那双眼睛被名为“未来”的结果蒙蔽了,过去的影子一步一步贴近过来,伴随着驽马的长鸣与轱辘暂止的声音,将她的心神一把拽回了现实——那是依附着山坡而建的近乎于祭坛的地方,一根根柯林斯式柱遥相呼应,一直延伸到山峦最高的圣树上。
已经到了,他们的裁决地。
周围的人们爆发出了一阵喧哗,车夫在叫骂着,挥起马鞭打算驱散这些谋求利益的佣兵。趁着众人还未有注意到自己,雪凌已经踏下马车,松松垮垮的百皱袖顺着身姿飘动着,宽大的黑外套将布偶完全藏掩在了里处,那头长发被发带干净利落地扎起,衬与她那身中性的装束,竟不像是女孩儿,反而像是个少年。
她随即转身,从法帽间隐现的红瞳远望着山坡与摇摇欲坠的树,黎明已经到来了,光辉自西边溃散,将斑驳的树影打在未有人知的罅缝里。她已经无心欣赏这种美景了。雪凌只觉人群开始推攘,她勉强在道路边缘占据一席之地,踉踉跄跄的、长靴未有踩到路旁的小草。女子的话音这就在耳畔回响起来。
冷静、严肃而又稍显轻柔。
“我,我好害怕啊……我真的,真的不敢——”小少年几乎就要哭出来地趴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那株花瓣光秃只剩花蕊的玫瑰,脸上的表情极其扭曲地颤抖着,一双鎏金色眸里仿佛要挤出金黄色的眼泪来。占卜师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他,微阖眸子,无数次地抚摸着、像是对待一只在撒娇的宠物狗。“伊诺丝乖,你要相信你可以的如果自己实在做不成决定的话,不如就把你的小朋友一起拉过去吧,他绝对能帮你办好一切的”他的话音轻佻而又温柔,那双眸子半眯起来,如同一对弯弯的月亮。
“但,但这会不会太麻烦他了我怕,我怕会被他骂……”伊诺丝将手中的秃头玫瑰一把拍在沙发上,纠结地捶打了好几回,他的整个腮帮子都抽搐起来,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唐突之处,他嗖地坐起身子,苏莱文随即在他背上快活地拍了几拍,算是变相的为他加油鼓劲。“所以说呀,愉快的撒娇时间结束了吗?”对方笑着问道,与此同时还顶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不知是怀着调侃还是好意。
“已经可以了,我,我不会再胡闹了……”
“那就好。”苏莱文立马回应他,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伊诺丝的脖颈,若有殷红从领间显露,被他迅速地抓住了谈话的时机。“哎呀哎呀,小伊诺丝。我想,我可否问问那些珠子的来头吗这鲜艳的红色——嗯……倒有些激起我收藏的欲望了。”说着,他装模作样地与他对视,看着伊诺丝的表情从愕然变得犹豫,又急劇转向了紧张与惶恐。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反映,苏莱文突然摇摇食指,将指尖悄悄贴在对面人的鼻头上。
那小贵族猛地往后倒去,然后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话来,就连声音都开始急劇发颤,“呃……那,那个是……是我的的的——”
“平时要吃的药,没错,没错就是药。”他支支吾吾地说着,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尴尬地笑了几笑。苏莱文眯起眼睛,像在质问,又像是在调侃般的道出下一句话来,“这样说来,这充其量是一些装药的小玻璃球吗?啊呀啊呀,如果直接打开的话,药会不会在手上黏黏糊糊的呢”他进一步地贴近,无形的压力迫使伊诺丝倏地僵住,搞得声音硬生生地卡入了喉中。
“只,只要用牙齿咬的话,它它它会变软的,不会,不会破的!真的不会!”面对他的质问,伊诺丝拼命摇摇双手,更加语无伦次地吐露出几个单词,但是总归的,占卜师还是轻松解读出来了他的意思。“那样呀,也就是说,一受到压力,它的外壳就会变软,然后药水就会从四面八方流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它放进去的但是,总归来说还算是一件无聊家伙的有趣发明吧。”
“那么小伊诺丝,我就允许你用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当做我的咨询费吧”苏莱文将双手别在背后,慢悠悠地挺起身来,表现得倒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离那一天到来,已经不远了呢。”他低声呢喃,模糊的话语让人无法听清,暖黄色的光芒乍就晃荡,毫无预兆地辗转泯灭了。
雪凌只觉巨大的十字架状符文浮现在脚底,从身周回旋上升,带起直接扬向高处的气流,灌进她的外袍与长袖里,仿佛将肌肤浸泡在夕阳中似的。光辉沉寂了,身体里的魔力像是被一股脑儿抽空那般,雪凌无法体会到任何魔法涌动的感觉。然后,这位红瞳的魔女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她的双腿已经发软,手指不知不觉战栗起来,被她迅速藏在大衣之内,暂时掩饰住了身体的异状——她甚至怀疑自己从此就成为了个普通人,但是,假若没有魔力的存在……虚弱的她或许无法活到现今。
“魔族以魔力为饵食,一旦失去魔力,就像是鱼从水中脱离,不久就会丧命。”
“所以我们打算先提取出诸位的魔力,假若你们不会因此而死,就算是通过了我族的初次裁决。不过,在此之前,在场若有身为魔法造物者……请暂先站在我的后面,我们——将待会儿进行内部裁决。”回忆中的女王一步一步踏上祭坛,她倏地一挥右手,用昂扬有力的声音高声说着,一双祖母绿色眸噙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少女头上的鹿角揽起薄纱,随与她的束发一同垂在了底面上,浅绿纱裙从宽松延伸为紧缚,西方黎明的光辉渗透过来,将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清清晰晰。
——魔女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本不存在的事物,周遭的人群突然凝固了,像是分散的沙重新聚为了顽石。
亦是在目光里,少女长发的天蓝色渗入眸中,怪异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未有人类的柔态,反倒是机械般的僵硬冰凉。那个人顺阶梯上去了,或许是在变相承认自己魔法造物的身份,毫不顾忌地挡在克莉斯多身前。这时小小的孩子从王的腿后探出头来,畏惧地拉着她姐姐的手指。
在一切无关紧要的回忆尽都消散的瞬间,雪凌发觉在天穹上旋转的符文从高处坠落,像是将磁带整个倒放似的,直到符咒在冷晃刹那于脚底消泯,之前失去的魔力又重归于了身躯,甚至还沦为了更加有序的状态,将那些阻碍运行的无用杂质进行了次完全的清洗。然后,女王的声音再一次回响,高昂里藏着独属于王的威严,而在威严之中,又明显涵盖着久经磨炼的稳重,“如果你们真心想要为神魔之战做出一点贡献的话,就请你们沿着这条道路前往圣树之底吧!犹豫不决者请迅速离开,我们不需要那种胆小鬼。”
在话音毕落之际,身边人突然急劇往前方挤去,迫使她跟他们的脚步一齐向前,拥挤的人流甚至使她感到了无法呼吸。雪凌不知不觉重拾起了“厌烦”的想法,她恍惚扶起帽檐,继而威严的声音扎入了她的耳中。
“你——可否把那个帽子摘掉”
周遭在瞬间鸦雀无声,推攘的人群突然往外边散开了,魔女只觉那些视线冷幽幽地凝固在了她身上,直到那位精灵族的女王双手叉腰从阶梯踏下,最后挥下右臂、迅速比了个“请”的姿势,一双半阖的祖母绿眸里明显带着威严厉色,恍惚敛走了任何一丝光。柯林斯式柱投下了黑漆的影子,将魔女藏匿在深幽无底的昏暗中,又向外延伸、在克莉斯多身上甩下它淡淡的残影。
雪凌知道这是针对她的质问。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毫不犹豫地将法帽拿下,微敛的红眸从半眯再到全睁,将瞳孔的猩红尽都展现在外人的眼里。即使那是她的罪孽,是无法舍弃的心结与……为人所厌恶的存在。然后喧哗声再次涌起了,熟悉而又万分陌生。
“红眼睛的魔,魔女!像这种重罪之人怎么会在这里!好,好可怕……”
“罪人哈?岂不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早点铲除比较好吧!”
“女王大人!快杀了她!!!这种存在简直就是对神灵的侮辱!!!”
“像这种,被发现是魔女然后被杀的展开一点也不有趣。无聊,无聊,无聊。”
“诸位肃静!”克莉斯多突然抬高声线,将那些嘈杂的因素尽都压倒在了正言厉色里,她一脚踏在最后一节台阶上,高跟鞋跟在耳畔甩出沉稳有力的回响。“……我很好奇,身为重罪之人的你,来到这里究竟有何目的我知道,你的那双红眸,是人类与外族的混血象征,但是,那又绝非精灵与人类混血而产生的颜色。你究竟是谁的孩子是神灵的子民吗抑或是——”她一边说着,逐而贴近了魔女的身,一手紧摁着剑柄,想要随时就将利刃拔出。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为了赎罪而来到这里的。”雪凌低声回答,她半阖眼帘、视线悄悄移到自己的肩膀上,挂链的冰凉刺骨地扎入了肌肤里。她感受不到任何愧念,赎罪与未来的概念被混淆,那无法轻易断言的“自我”终觉这并非谎言,确实,那便是她活着的目的,仅此而已。
“正因为我拥有了那双眼睛,也正因为我的神灵无法看到我。我会想尽办法地赎罪,就算是奉献自身,也要找到……属于我的未来。”空灵冰凉的话音消散在了风中,被蝉鸣稍稍掩匿,最终只留下无比的空洞虚无。
魔女长此以往固执寻求的答案,或许……只是所谓“虚无”罢了。
“克莉斯多大小姐,可容许我说一句吗?”这时第三者的话音回响起来,她们的视线猛然指向高处,在那柯林斯式柱的顶端稍瞬停留。黑发的精灵族少女悠然自得地坐在上方,白兜帽半掩住那双眸子,使下边的人只能模模糊糊看清她翘起的鼻尖。“在您委派我去外界各国寻找典籍资料时,我曾见过这个孩子,并与她结为了友人。依我的判断呢,她不太可能与魔族有什么联系。”
“我相信洛莲你的判断,但是介于你曾与魔族结交的传闻……我还是无法信任她。”克莉斯多不禁皱起眉头,她迅速拔出长剑,用剑尖指向魔女的脖颈。“如果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实质性的理由,我就允许你的参与。但是,假若你只有空泛的口头说辞,我便不会允许你的加入,这里——不欢迎你。”她将一字一句强硬地吐出来,并非猎物、更像是捕食者的目光狠狠打在对面人的身上,即使那红瞳的魔女仍然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毫无灵魂的人偶。
“……这个可以当做我的理由吗?”
雪凌昂起头,不管剑刃多么贴近她的脖颈,她缓缓伸手,将未知的挂坠从领后拉出。没等那颗坠子完全显露,克莉斯多一转剑锋,竟用平刃将它完全扯了出去——然后猩红的挂坠渗入眸底,仿佛忘川流水在阳光中淌下。高处的洛莲或因发觉了什么而扬起了嘴角。
克莉斯多倏忽僵住了。她立马收回了利刃。
“为什么,它会在你这里”那错愕的声音异常地颤栗,冷彻里挟着疑虑,疑虑中又带着踌躇与惘然。同样拥有一对鹿角的小女孩悄悄藏在她的身后,用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魔女。
时间就此凝固。这单单一秒化为了分钟,又从分钟转到日月,像是无尽流逝的沙,最终是几近亘古的永恒。
她在想些什么……?
“接着这个,小雪凌。”雪凌只记得那个声音,记忆中的友人将那重要之物掷到她的手心里,沉闷的猩红色甚至比那双眼睛都刺目万分。晨曦站在阶梯高处,漂亮的红长发随风舞起,她不自觉地抬头、手指虚掩住那双眼睛,目光从挂坠上悄无声息地移开了。“这是我最后能帮助你的事情。或许你已经找不到另一个挂坠了,所以,我把我唯一的挂坠借给你。”
“和那只玩偶一样,这是我的庇护符。”对方眯起双眸摇摇食指,她半弯下腰,冷光转瞬在她身上覆下大片,为她的身形轮廓镶了一层银边,“等到一切皆平,要将它还给我哦小雪凌。”然后,漆黑的大伞将冷光隔绝了。
“那是我从身为游历者的晨曦小姐手中得到的。”她尽量压低声音,半握非握着那只挂坠,暗红瞳孔直勾勾地凝视着克莉斯多的眼睛。“……我们曾一起旅行。”她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此时此刻显是缥缈虚无,仿佛教堂钟声在风中四散。
“是吗……”
“那我就暂时准许你的参与吧。”克莉斯多将长剑入鞘,她一转过身,身姿转瞬步入光辉中去,小小的女孩子紧跟着她,若有若无地朝后方顾望了一眼。魔女已经将法帽戴上,深重的灰霾将双眸藏匿得严严实实。
——裁决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