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直觉。”那灰白头发的大叔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袈裟,狮鹫紧跟在他的身边,假装是对永不分开的连体婴儿。这位搞占卜生意的守财奴似乎有些胆怯了,他只好举起双手,目光在周遭止不住地打着转儿。
“那么……三枚诺纳币,ok不?”最后的最后,格兰德举起三根手指,终于道出一句话来。
狂躁的卷云在天穹肆虐,如同乱七八糟的丝线带着色彩交织成团,是油画刷子将油脂和颜料一股脑儿添在幕布上,黑压压的阴翳将他们掩埋了。四周异常寂静,空洞之间暗波涌动着,魔族军队藏匿在那格外狭隘的角落里,格外警惕地四顾周遭。他们的将军正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一圈一圈的士兵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那头绿发在风中飞舞着,不自觉间絮乱了她的视线,暗绿双眸凝敛微寒,挟起凌厉尖锐的光在眸底流动。身边的红发少女轻抚自己的长发,她持起镰刀,若有所思地盯着上方云翳,没过半饷就道出一句话来。
“西雅。我觉得神界,岂不可能没有发觉我们的到来吧?”说着,她稍有踌躇地皱了皱眉,紧握镰刀的手似在颤栗。疲惫的咒缚扎根于她的面容上,钻进瞳孔,拧入眉心,为眼角都抹上了一层灰霾。
“是真是假,试探过后就知道了。”阿丽西雅不禁冷哼,她迅速比了个手势,和连锁反应似的、消息在下一秒钟立即传达给了圈的最外层。未等晨曦反应过来,数不尽的利箭几乎同时射向云翳,身于节点的魔族举着双手,透明丝线从他们的指尖一直联结到天穹顶端——伴随着一阵尖锐渗人的惨叫,所有人都戒备地将视线移到他们所指的方位上,浓云亦在那瞬间散开,数不尽的天使盘踞于云霄之颠,随与曙光刺目地扎入瞳里。
正如圣典中所预言的“最后的审判”,灼热的光辉从上方袭来,许要将一切污浊都清洗干净。
阿丽西雅只觉焦灼的光钻入她的瞳里,刺激着那好久未碰触阳光的皮肤,不免晒得生疼难忍。虽说这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打击,但是,那以魔力为节点、以丝线为凭依的网状护罩却因而削弱,所幸眼睛被防护在了漆黑薄膜内,他们能很快适应这一突发情形。
“呵,果然神界已经对我们的防御有所准备了。”她自顾嘟囔,将那把巨剑毫无顾忌地扛在肩上,若有血色辗转瞳间,乍被刘海灰霾藏于深处。
“……换句话说,神族或许在第一支队伍进入神界时,就开始分析我们这些主力部队可能到达的方位了吧”与她背对的晨曦小声呢喃,她同样举着那把改良过的镰刀,智慧之书悬浮在左手上,与此同时竟被迅速翻阅起来,“然后……神界便将所有可能的数据整合在一起,把大部队驻扎在坐标的折中点处,小部队位居各方,以至于能及时传递信息并做出支援~这倒还真是个快捷的决策?”
“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不需要你多嘴。”绿发的将军随口否决道,她眉头紧皱,死死瞪视着云翳与云翳之间,似在揣摩着敌人的数目,一刻都不打算松懈。
以一声号令为基准,数不清的天使猛然俯冲下来,他们奋力伸展翅膀,利用自身重力、打算将剑狠狠扎在魔族的防护罩上。阿丽西雅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那个瞬间,她随手打了一记响指,凭着内部某些感应能力者的传音,处在节点的魔族迅速收手,使得那防御在天使未反应过来的刹那抽离,几个未能缓冲过来的家伙只身坠下,在她预料之中,速被后方士兵压倒在地。
“看上去这并不是神界的主力部队啊。不过……是想围堵我们、拖延时间吗?”晨曦若有所思地呢喃,她乍就闭口,眼看上方天使组成了个螺旋状的队列,向着他们所处的中心点直接环绕成墙——戒备状态的□□手速以箭雨回击,虽是击垮了天使军团的一部分阻力,但那队形始终没有土崩瓦解的迹象,反倒是越聚越拢。这时,身为指挥者的天使现身于天穹高处,犹如青蛙从井底仰望白鸟,是硬币般大小的阳光在掌间燃烧,她欲势待发地挥动着那把巨锤,高翘起的金黄刘海下,一双耷拉的绿眸里暗含笑意。
“晨曦。我去去就回。”阿丽西雅将声音压得沙哑,她迈开步子,以双手挥起了那把巨剑——这已经并非是她过去所用的那把剑了,诡谲的符文布满剑身,从某些角度看、却只见着锐刃寒芒。恰时,晨曦昂头朝她笑了一笑,那置身事外的家伙摇摇食指,稀薄的光辉从高空泼洒,正巧落在了她的面容上。
“要快点哦!那毕竟不是我擅长的魔法呢~”
也就是话音毕落的瞬间,在外圈□□手暂收攻势的瞬间,阿丽西雅纵身一跃,她小腿施力、正巧踢飞了上方的某个天使。伴随那声异常凄厉的惨叫,这位将军并没有因此向后坠下,她顺势踩到了身后的斜位法阵上,借着那落脚点狠狠朝斜上方跃去,法阵亦在她蹬踏的同时土崩瓦解,下一个阵式立马现形在她的斜角对处。未等其余所有人反应过来,阿丽西雅竟回身猛挥巨剑,迅速而猛烈的、带上如浪的剑锋将敌军打散。
血与泪糅合成团,在淋漓洒落的刹那,便被周围重组的防护网所抵挡住了。晨曦只觉猩红的颜色霸占了她的视线,她不禁感到自己的胃部正在翻腾,油然而生的恶心感流淌在她的咽喉深处。但是她仍然死死瞪着天际,默念着咒文、猜测西雅将会踏上的下一个落脚点。
与此同时,数次旋转砍劈将阿丽西雅飞速带往人墙之颠,手中的巨剑亦在那霎时变换形态,伴随着几道节点的伸展,那剑的长度竟变得极为夸张,甚至比她身高还长了一倍。在一声冲破云霄的呐喊下,低处的晨曦抬起她的左手,书页许是又被她所翻开,静止在那道意为“元素赋予”的咒文上,随着眸光乍暗,双方将领的武器□□撞在一处,激起灼目的火花爆裂在震声轰隆里。
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绿发将军强而有力地将巨剑挥下了无数多次,单马尾在风中狂乱地旋舞着,迷离了她的视野。周遭队列皆被打散,剑刃的威压迫使天使暂收双翼,却趁那瞬松懈,被阿丽西雅猛然压制下去。与此同时,晨曦瞪开那双眸子,若有血光从瞳间渗出,如同烈火燃烧似的掠动在她的眼眶内。亦在巨剑挥落的下一刹那,狂躁的业火从刃间爆发,带着灼热扭曲的风抡向天使的胸口。
防护罩迅速就瓦解在那股冲击下,伴随着一阵轰隆巨响,地面竟整个被压得粉碎,挟上粉尘散成浓雾、在视野中放肆地弥漫开去——天使的武器被甩到了远处,将军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不容她有任何挣扎的想法。阿丽西雅只觉自己耳根发热,或因太久未能参与这种激烈的战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絮乱了。刘海阴霾掩匿了那双眼睛,让人暂时无法看清那具体神色,她强行调整吸气呼气的节奏,于是一昂头、冷笑着瞪向她的俘虏。
“呵,难不成神界已经连个屁都没有了吗?就派你这种喽啰——来对付我”
“哼哼哼……这不显而易见吗?”对面人眯起那双迷离的眼睛,她歪了歪脖子,目光不知窥向了何处。那倒一副尖利且颇为中性的嗓声,在无从分辨性别的面容中,浅笑忽从嘴角扬起,继而虚掩在了鲜血与长刘海的底下。令人难以揣透的是,那家伙竟从喉咙里数算着倒计时,瞳眸的黄绿色间、甚至暗藏着……某种不明意味的喜悦
也就是在阿丽西雅意识到不对劲的下一秒钟,那被扔掷到远方的武器——或者说,是这虚伪的幌子褪去外壳,将它真实的样貌完全显露。那锤头突然展开成了莲花绽放的模样,内部的□□爆裂开来,裹挟着尘埃余烬,迅速的、猛烈的,犹如被人海掀开的巨型幕布,将不远处的战场卷袭在了可怕的轰隆里。直到将军再也看不到晨曦与其余人的影子,她愤怒地嘶吼着、将一旁的巨剑径直拔出,恶狠狠地捅在天使身侧的地板上。
“你他妈,是想带着你的士兵一起当人肉炸弹陪葬吗?!”
她愠怒异常,掐着天使的脖颈,硬生生地将其拖举起来,另一只手顺便拽住巨剑,毫无顾忌的、在混乱的地面碎屑间将它强行拔起。对方仍在嗤笑,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俘的事实,若有癫狂在瞳间涌动着,乍被鲜血糊了个满怀。
“看来——你还真是个正义人士啊~阿丽西雅将军。”
伴随着那毒蛇般的诱言,呐喊声与拼杀声纠缠着武器搅动的声音,归入乌托邦与白日下的血泊里,再被急促的步足声一脚踏碎。克莉斯多迅速将房门推开,那双祖母绿色眸里不免带着踌躇。她焦躁地屈身来到床边,金发的小姑娘仍在沉睡着,眼睛微阖、将她矢车菊般色彩的眼睛藏匿在了永无止尽的黑暗里。坐在对处的圣女始终瞪着那双眼睛,疲惫不堪地颤抖着手,她神情倦怠,通红的眼圈上覆满灰霾,连那瞳孔都攀上了血丝。
见得克莉斯多的来访,雪绒立马支起她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如同沉溺于苦酒的醉鬼,最终从喉咙深处掐出一句话来。
“……对,对不起……这次,这次都是我的错误!!!斯薇忒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那声音犹如荆棘鸟儿惨烈的哀鸣,被她从已经干涸的喉中强行挤出,这位小圣女低头朝地面瞪去,她僵硬地鞠了一躬,目光在地板缝隙间游离不定,藏匿在刘海灰霾里,不敢再去正视其余外人。但是,身后少女突然高声否决,她一转过身,用五指狠狠掐住了雪绒的肩膀——伴随着鞋跟蹬踏的回音。
“不要什么错都归到你自己身上好吗!这并不是你的错误!!!明明是我们,明明是斯薇忒她自己在逞强!自己都这么虚弱,还强行把这个区域的时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若有痛苦在眸间踌躇,纠缠着悲哀与强硬的意味、被她从喉中撕扯着吼出,“她很快就会醒来的。根本,不用你瞎操心!”弗罗沃兹的眼角意外有些发红,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雪绒能感受到五指在肩膀上毫不控制力度的紧掐,就像是将她的脖子死摁在镣铐中似的。她一时发觉自己无法呼吸,只当抬起手的刹那,若有猩红从她的手心不住泉涌,漆黑物质将它撕扯开来、是无情的叉号将一切希望都卷袭入了黑暗里。
过去自傲的小圣女惊觉全身无力,她畏惧地盯着自己疯颤的双手,看着这象征“失败”的符号越撕越开,随与本就拥有的伤疤印刻在了眸光深处。那副破烂不堪的驱壳,仿佛即将脱离肉身掌控似的,瘫瘫软软地沉没下去,是所谓泡沫被溺死在了无情的汪洋里。就在精神即将被混沌吞没的下一秒钟,精灵女王强硬的声线在耳畔回响,如同趁乱爆发的烟火打破了一切无序,雪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现实,手心的幻像已然抹消,只留下了旧疤与新疮,扎得揪心刺目。
“介于这是各位神使的私事,我不会过问太多。”
“据医师所言,斯薇忒小姐是因为过度使用魔力,被时间反噬……从而陷入了长眠。”克莉斯多昂起头来,紧皱的眉头下,一双绿眸被阴霾笼罩着,是惆怅的雨季将一切包裹。“虽然我无法明白,这位红眼睛的小姐……究竟为何会跪倒在我们的军队里,还表现出那副……的样子。”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正趁着雪绒抬头的刹那,这绝望的眼神直勾勾地打在了余光中,挟着一阵瑟缩,是黑漆漆的幕布将她裹入了夜色里,此时此刻,更像是只失魂落魄的小鹿。
“至于您所关注的那个人——那倒只是题外话。”
“重要的是,时间神使斯薇忒小姐为此滥用了时间赋予她的职权,也就是时间倒流与静止的能力。”这位女王一字一句地言述道,她的目光直盯着对处人的面庞,锐利如同尖针扎入了眼目。未等雪绒回应自己,克莉斯多突然清了清嗓子,视线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弗罗沃兹身上,带着鞋跟昂扬有力的琼音。“长则沉睡几年,短则几月……这是她静止时间而应得到的惩罚。”
“命运神使弗罗沃兹,您作为她们两人的协调者,没有尽到您管控的职责,她们在那种情形中犯下如此极端的错误,想必——绝大部分都与您有关。我并非您的上级,无权惩治您的举止……但是,请您好好反省。那本应是必须慎重的场合。”话音沉闷而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钟摆正在晃荡着落下、一字一句不免刺耳尖利。克莉斯多高昂起头,用睥睨的神色冷窥向斯薇忒的面孔,然后,声线忽而抬高几分,铿锵且是不容质疑的,“作为智慧神的神使,我必须想办法纠正你们的行为。”
“哼,你这一套说法,岂不更像到道德与秩序的神使,那个死老太婆吗!”弗罗沃兹高声嚷嚷道,猛然将雪绒从椅子上扯开,然后一屁股坐在那温热的地方、活像是个流氓痞子,“是的!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但是,我否决你把这些都当做‘错误’的说法!既然她想挽回自己的家人,至少作为……朋友!我们就甘愿为此付出代价。女王大人啊?这可是我——们的选择!!!”
“的确的确,我们是太无视秩序了!不过,轻易允许那种罪人进入队伍的您,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我就不多过问了——”她的语气里许是暗藏着不怀好意,带着刺耳的嗤笑回荡在那阵无声中,却没有影响克莉斯多一丝一毫的神色。这位女王并不打算妥协,她始终摆着一副坚定的面孔,话音里的强硬压根未有溃散的趋势,“……这便和我的委托有关了。弗罗沃兹小姐,那并不处于您的知晓范畴。”
“哼,好个不处于知晓范畴!”那命运神使冷眼笑嘲着,翘起一脚将她的大腿完全显露。她死死掐着自己的腮帮子,一双眸子硬是瞪着对处人,怒狠狠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直到雪绒有些颤抖地拍拍她的肩膀,许是恳求她妥协般摇了摇头,这强硬的女孩子只得冷哼,将刚想泼出的话语一股脑儿咽入喉里。
克莉斯多抬头睨望着她们,保持这个姿态凝滞了许久,如同一具亘古的盐柱——那是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击垮的、绝对无情的假面。
这时若有敲门声急促地回响起来,焦急的族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将头探进,在克莉斯多回头的刹那,那熟悉的身影竟然手足无措地跪倒了下去。
“不好了女王大人……!”
“小公主她,她不见了!!!”
他的话音是嘶哑的。克莉斯多能明显感受到那并非谎话。于是她错愕地皱起眉头,仓皇卸下了冷酷的伪装,无懈可击的灵魂终被搅得不堪脆弱。
“下去吧……”她呆呆呢喃着,恍惚发觉整个手都在颤抖,直到……异常柔弱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
——只觉齿轮的声音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