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一章:业火
她狠狠地一蹬踢,将脚底的法阵踏得粉碎。一时间仿佛星河从沙漏顶部整个落下,它们聚拢、粘合又再次溃离,像是四处跳跃的神经在无止尽地纠缠着,亦是游离无主的蚕丝牵动了沙砾,阿丽西雅怀疑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流散了,她并不打算在意这一点,而是借着那落脚点一跃上去,任由她的高马尾遮掩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视线。
目光阴冷乍现于长发的墨绿色下,可怕强硬的眼神怔住了在场的每一具木偶,斩断了低语、哀鸣以及抽泣,抽离了游魂们的尖言利语,尔后一股脑儿灌入下水道中。而在下一秒钟,一切印象皆被打散,并没有什么将军的影子,也没有什么“意外”打断他们生死的纠缠,有的只是这场无休止的混战,武器终究还是恢复了它们的“价值”,坠入梦中的敌人恍而惊醒,将那被凝固的时间掐碎了塞进他们的酒瓶里,然后一齐砸得不成形骸。
——就像是掀起了一曲关乎于魔鬼的乐章。
“哼,真是无药可救。”阿丽西雅自顾嘟哝着,嘴里却没有吐露一点儿声音。她并不期待那些无能的木偶,而是皱起眉头,从嗓子眼里掐出了一声轻嗤。那双眼睛似是瞥到了什么人影,煞白的色彩在眸间虚晃,扎得将军眼角生疼。
“大天使,安琪拉吗?”
只是通过简单的外形轮廓,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就算身姿在空中移动得过□□速,也无法搅乱那敏锐的直感。
也就在那一瞬间,阿丽西雅借着那落脚点猛然回身,她挥起巨剑、使出全身的蛮力狠狠劈在了对处人的冷刃上,天使湛蓝的瞳孔或因此而紧缩,继而大翼迅速撑起,强压着自身抵挡这可怕的攻势。当然,阿丽西雅并没有给她留有什么情面,她趁着这单单几秒钟时间一再挥剑,仗着这股威压与坠落的势头、将面前的大天使直接朝地面砍倒下去。大概这位将军正估摸着寻求时机,打算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将那家伙的头颅迅速摁入石砖底下。
以至于双方将领竟然在这股冲击下一齐坠落,刀光剑影拟化成流星的慧尾,坠入那些混战中的人群,掀起了一阵恼人的尘埃,那些细小颗粒挟与浑浊丑恶的物质塞入鼻底,在尸体冷馨的唇间印下一寸吻痕。但是,一切并没有在这时结束,趁着烟雾正浓,那位大天使居然辗转抽身,这家伙在接近地面的霎时猛挥大翼,依仗着灰尘蔽眼,靠边上的喽啰营造出了身已坠地的假象。
而她呢?便立即远离了这波混乱的浪潮,撕开浓烟冲往高空。这家伙甚至还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部,居高临下地俯视向了地表。
“哟嘻嘻嘻你忽然就和流星一样冲了过来,我真是——害怕死了!”眼看自己的护卫已向她身侧聚拢,安琪拉才昂起头颅,发出了声侥幸的嬉笑。她猛一甩剑,吹了吹上边沾染的灰尘,一双噙笑的蓝眸始终盯着阿丽西雅所处的位置,瞧着那灰尘逐渐散尽,魔界将军的面容立即显现在了她的眼里,而在目光可及处,重组为护卫者的魔族已经迅速铲除了外围的敌人,他们将那位领导者牢牢护住,共同铸成了一道无懈可击的铁墙。
“这可真是侥幸啊——大天使安琪拉!”阿丽西雅立马将巨剑扛起,她这就昂起脑袋,将那高高的单马尾一甩下来。就算整个人都正处下方,也无法使她表现出半分弱势。一双凌厉的绿眸暗藏杀意,藏匿在刘海灰霾中,使外人难以从她的目光间揣摩出什么行动的讯息。
“噢噢噢!!!能这么近距离地与您接触,可真是,同为天使将领的、安琪拉的荣幸呢”居高临下的敌人硬是掐着嗓子轻哼一声,那快活愉悦的声线倒是更使人怀疑面前的天使只是个小女孩子。安琪拉半眯起那双眼睛,似在怀疑什么似的紧盯着这位将军,那不止是警惕,还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既视感,亦是早已烂掉的记忆从海马状的垃圾桶中重拾出来。直到那句说辞被她轻描淡写地道出,在战场喧闹间强拽出了一抹寂静,使它能清清晰晰地回荡在众人耳里。
“我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还见过您几面?”她出乎意料地皱了皱眉头,若有踌躇在那双蓝眸间流转,犹如一团难以分离的浆糊、深深黏在了天使灰白灰白的脑壳上。“另外为了让你的脑筋不变成一棵歪脖子树,我也声明一句吧!我可不是在说上一次战争,而是指着——在那之后的日子!”
安琪拉的视线在将军脸上止不住地徘徊着,她半眯起那双眼睛,眸底许是暗含冷彻,若有怪异的芒光在瞳间辗转,此时此刻更像是只肉食动物。话尾余韵始终未有消停,它趁着那恐怖、狂躁甚至于歇斯底里的背景音,仿佛无止息的蚊蝇纠缠每一个人的耳膜,终被对方那声反问毫不留情地压倒在了脚底。
“喔?那你自个儿猜不就得了!?”
“叽叽歪歪的,是想拖延时间吗?!”绿发的将军忽就抬高声音,强而有力的字句里不带一点儿踌躇。也就在那一瞬间,阿丽西雅突然将剑抬起,表现出了一副欲势待发的姿态,剑刃寒光将远处人的身影全然掩匿,更甚是异常诡异的猩红在瞳间辗转,使外人的视线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一分一毫。
“呦嘻嘻嘻嘻,怎么?您难不成还真的以为我会堂堂正正地与您决斗吗?这可是鲁莽者的行径哦!”然而上方的大天使根本就不打算理会她,这家伙同样顺手将长剑朝阿丽西雅一指,在那副虚伪的笑面里,不可思议的弧度凝固于她的嘴角,犹如痴妄一切的荆棘所带有的锋锐的芒刺,它顺着嗓子里每一寸音节深扎进去,然后一股脑儿钻入她狐狸般的目光里,这倒……让人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滋味。
“我的话说完了,你们都快点儿上吧!我已经等不及看那群家伙的蠢样了!!!”
她同样将声线抬高,也不忘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拟出一股气人的傲势。亦在话音毕落的霎时,数不尽的天使立即抵挡在了她的前头,用他们纯白的翅膀聚成一堵高耸的“羽墙”,长剑与□□被这些训练有素的敌人紧紧握着,是刺猬高耸起的尖刺、让人不禁想起了古战场上由来已久的马其顿方阵。
“已经不迟了!是该向这些丑陋的渎神者进行审判了!!!”
没等话音落毕,鼎沸的嘈杂便轰然掀起。那些天使一齐朝下方靠拢了,视线从死鱼般的眼睛里僵死地渗出,然后直勾勾地凝聚在了将军身上。像是一席罗网遮蔽了天边旭日,一切光芒皆被纯白的执行者盗去了,只留下无尽的黑夜罩上了每一个影子——正如被魔界视为耻辱的坠阳之变,千年前的烙印仍然深陷入他们的血脉,使这自傲的种族最终决定踏上永恒的斗争。
“呵。”阿丽西雅冷哼一声,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踟蹰的样子,而是高举大剑、目光顺着剑影若有若无地窥向后方。咒文的念诵声在耳畔轻飘飘地回响,继而少女的面容隐露在发缕之间,一袭长发在晨旭底下红得若血,更甚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半眯的瞬间噙起了笑意。
“准备好了吗?晨曦。”
“那是当然我的——西雅将军。”
声音转瞬便落进了名为嘈杂的绞肉机中,扭曲、撕裂、纠缠,然后被外力拉扯,咬碎在了巨兽的利齿下。敌我双方的嘶吼怒骂如同无尽旋转的轮扇,将一切理性构筑成的言辞完全碾成了一团糜烂物质。利刃的沙沙声倏在耳畔回响了,红瞳粉发的魔女倾身后撤,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帽檐,更甚在尖刀将要扎进她脖颈的瞬间,牵引那道锁链准确无误地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势。一时间碰撞之音扎得耳膜生疼,至于她轻巧如猫的身姿呢,早趁那人挥刀的霎时回转到了同伴背侧。
“贝雅。”雪凌低声提醒道,法帽下的红瞳若有若无地窥望上空,瞧着天使的身影已被云翳藏匿,直到一点儿细节都难以察知。
蓝发少女登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用枪尖随意朝着那魔族一指,以至于这个敌人俯身挥刀,打算在拦下□□的刹那转到贝雅特莉切身后,靠着那股回劲反劈雪凌。但是,这完全就是个失算的战略,未等他的刀刃触碰□□,那流转着亮蓝色“油脂”的枪尖竟和莲花一般绽放开来,继而伞状的防御网从枪尖撑起,一齐汇成了道刺眼的蓝幕。尖刀猛然挥到了防御网上,被那股冲击震了几震,使这魔族的双手几乎就要因此震麻。
“想过来的话就打过来啊!无聊。”贝雅特莉切顿时发出一声老巫婆似的嗤笑,她随手将那伞状的防御网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都超乎了想象的范畴,那所谓的“防御”顿时成为了利刃,就算是用最最尖锐的尖刀猛击,这可怜的武器也会在这股冲力下整个甩出,恐怕还会因此绞成难以数计的碎片。雪凌背靠着她,用锁链迅速解决了几个来自后方的杂碎,她许在观察什么似的紧扶帽檐,视线在两侧止不住地游窜着,一双眸里仿佛淌着殷红的血,寒光诡谲流转瞳间,让人不禁想起了降厄于世的黑鸦。
“哼——”那魔族即刻甩出一声冷哼,他挥起太刀自斜位劈来,速度之快让人无法看清他具体的行动轨迹。当然,贝雅特莉切也在这时候将她的伞盾抡了过去,即使那一系列动作简直缓慢异常,整个太刀也恰恰是一震颤,或因角度早被把控得完全,这位持刀者还是稳稳地站定了身子,挥起利刃打算进行下一次猛攻。
“无聊。你瞎了眼?没看见这根本就没用吗?”
她自顾嚷嚷着,将伞面的旋转速度立即了抬高几倍,就连那轻薄若纸的蓝发也被掀得扭曲。可是,趁着贝雅特莉切的视线被敌人牵引,藏匿于人群后头的魔族竟然趁乱冲出,在一跃下来的那刻起、整个身子直接贴近了盾面的反方向。而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带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窥往了上处——这想必是个蓄意颇深的团队协作,在场那两人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
未等贝雅将伞盾抡回,那迅速异常的身姿直接从防御网伞的侧方侵入,双刀立即扯乱了铁锁轨迹,使魔女的面容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来者眼中。雪凌下意识举杖反抗,却在下个瞬间、被敌人的另一把匕首狠狠抵住了脖颈。
“通通给我老实点,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她的小命喔!”面前那魔族顶着强硬的口吻,一双小眼睛朝上空狡黠地眯着,兽瞳深处凝敛着翡翠石般的青绿色。
与此同时,居于上空的隐匿者急切地举起□□,刚想射出羽箭,却被外边来的施力击中了后颈。以至于卡依纳娜整个头脑都倏然发蒙,她全身的肌肉因此僵直在那里,此时此刻甚至连一动都无法动弹。少女那面容被她的翅膀虚虚掩着,半眯起的青紫色瞳里映入了天使的纯白色,这可怜的小天使只看见这魔族摇了摇食指,从嘴型里吐露出的答案,似乎能清清晰晰地组织成一段句子。
“你就给我,下去吧?”
“等!等等——”
未等卡依纳娜反应过来,她的背部就被猛然一推,莫名其妙的冲击使她和纸板般的直直倒下,只留那只小脚丫子勾上了云层,在卡依纳娜的脑海里、倒是无异于在光滑的弧面上奢求什么“稳固”。这陷入僵滞的天使于是一头栽进了人群,此时此刻更像是个从高空坠落的雪流星。眼看着敌军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卡依纳娜这才嗖地耸起脑袋,手忙脚乱地将□□指向四处——她当然不知道该向何处发弩,就连那对翅膀都在颤抖,一双骤缩的眼瞳最终直勾勾地盯向了同伴的位置。
“塞,塞琳!?我们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卡依纳娜手足无措地直嚷嚷,她迅速击倒了那个即将贴近的敌人,极度的恐慌立即反映在了驱壳上,使那双手此刻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她正准备为她的□□换上羽箭,但是这速度实在是难以言说,使这天使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先看管好你自己的小命再说!无聊。”话音未落,贝雅特莉切就推着伞盾猛然倾倒,直接压垮了侧边敌人的防御,趁着那个魔族被突如其来的冲力碾压在地上无法动弹,她便快速起身,借着那股摔劲、将伞盾狠狠抡向了自己后头——那突发性的攻势猛然袭来,使得另一个魔族难以做好万全的准备,更何况,之前说好的“老实”还都变成了一堆虚伪的幌子。
这些家伙,真是连一点儿爱护同伴的道义都没有。她自顾嘟囔着,刚想挥刀干掉人质,却在对方半阖的眼瞳中,看不到一点儿恐惧的感情。
“什,什么……?”黑发少女因而怔住,满溢的猩红色转瞬吞没了视野,继而嘶哑的耳鸣声将听觉霸占。她那面容完全陷入了魔女的红瞳中,被刘海虚掩的双眸,仿佛在这瞬间同样染上了罪的色彩。对方的目光诡谲、僵滞又异常冰冷,甚至使她怀疑自己闻到了已逝者的鼻息。
也就是因为刹那的呆滞,锁链竟然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了她的手腕,扎起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醒悟的挟持者拼命挣扎,小刀却在链条的拽力下渐渐远离了魔女的脖子,雪凌始终高昂着头,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与她对视,法帽下的面容仍然冷如冰霜。而在这一霎时,贝雅特莉切的伞盾立刻砸在了这魔族的后腰处,迫使这家伙吃痛地尖叫起来,然后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不仅是那双猩红的眼睛,十字架的耳坠恍惚晃荡,菱形的“卡仆塔”最终映入了少女眼里。
——魔女的眼神不免显得居高临下了。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昏迷。
“你也知道解决办法了吧。”那微哑空灵的声音轻飘飘地沉寂在嘈杂里,随着一声笨拙的响指,雪凌的目光僵冷地睨向了远处,法阵即刻从她身前腾空乍现,抓起长蛇般的锁链向阵外冲出。趁那些敌人还未有反应,链条竟然嗖地拽住了天使的手脚与翅膀,向高空直接甩出了个意想不到的弧度——卡依纳娜的尖叫声顿时在云霄响彻了,贝雅特莉切顶着那副坏笑,漫不经心地将伞盾指向了那群敌人,而所谓的盾面却在这时迅速收起,化为了原本的□□姿态,诡异的亮蓝色聚集其间,即将爆发似的疯狂攒动起来。
“这就一点儿也不无聊了。嘿,嘿,嘿。”她的嘴角此时上扬得扭曲,寒光诡谲流转在面具中央的猩红宝石里,恰在那瞬污染上了一层刺眼的亮蓝。那过分的嗤笑声间断性地哼起,在达到的霎时、□□尖端的蓝色也攒聚了个完全。在下一秒钟,这可怕的冲击波从枪尖直接扫向了远处,将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全部笼罩在了光辉里。它掀起破碎的砖石,任其七零八落地坠到地上、变成了现在一堆形若虚骸的渣滓,紫色小花的花蕾被整个碾烂了,终于沦落到了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样。
换句话说,这根本就是个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只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几近癫狂地晃着脑袋、一个劲哼唱着她父亲在不久之前创作的小诗。莫不是她的伞盾之前才承受了这点儿压力,冲击的范围想必还会更广。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beautiful~”看着瘫倒下的外人与满地狼藉,这家伙便随口吐露出了一句拙劣的外语,异常兴奋地嬉笑了几声。雪凌不理解这究竟是来自什么地方的语言,她也不愿思考任何无意义之事,那包裹着天使的锁链被迅速收归到她的身边,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团丑陋的金属丸子。就在链条完全散尽的霎时,那压根不明状况的天使呆呆地僵在那儿,她青葱色的眼睛突然圆睁,整个表情完全可以说是哭笑不得。
“啊?欢迎回来。你这个无聊的呆瓜天使。”贝雅特莉切几近癫狂地嗤笑一声,甚至还狠狠踩了踩那位昏迷者的五指,像是在折磨一只充足了气的玩具小鸭。
“啊啊啊对了对了!!!贝雅雅!塞琳琳!刚才在,在天上——”在僵滞了许久许久后,卡依纳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将□□换上,不需几秒钟、她整个躯体就完全回归了作战的警觉。于是,身边二人也随她的视线望向了上空,少女那面容恰恰被她们的瞳眸所俘获,那是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在漆黑发缕下模糊了所谓神情。若非她暴露出了明显的魔族特征,或许还会被当做一个普通的雇佣兵姑娘,藏身在众人之间,估摸着连他们的大队长都辨不得分毫。
——这时候,那位敌人似乎打算就此罢休。她一转过身、撑起了背后这对大翼,就连身影都染上了云雾纯白,使雪凌一时难以看清那人手中所扛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