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幕下琴音(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482 字 2021-01-17

“不过我觉得,她会很高兴呢。”晨曦忽而发出了声轻笑,正巧一支舞曲已过,那轻柔的琴音稍顿一刻,竟在刹时间变得活泼欢快,仿佛竖笛吹响在秋冬的暮色里、裹起了那抹新生的未来。然后她松开了手。这正是寻找新舞伴的时候,晨曦想要暂行休憩。于是,她便再次拿起那孔雀羽的扇子来,慢慢悠悠地挥舞几下,节奏与琴声全然二异。那两人的舞步也在这时戛然而止,雪凌不再踮起脚尖——身高的差距为她的舞蹈增添了些许困难。阿丽西雅也退下身去,跳舞那种东西毕竟不适合她——这实在是个太过耗费精力的劳动了。

那是另一种声音。

“啊,这位雪凌小姐。能让卑微的我,同您跳一支舞吗?”她忽然听到了外人儒雅温柔的男音,微带了颤里携上缕缕倦怠,而那声线倒是格外的脆弱不堪,犹如灰绿色的冷杉枝在温床里逐渐迈入将死的困境,它寻着癫狂与理智的青藤,仿佛即将持起那岁月的珍宝,将这糙坯丑陋的破瓷瓶一把摔碎在地。当回神之时,对方已朝她伸出了手,半躬起腰作邀请的姿势,那青灰色眸子仍是如此的秀美、深邃及是狡黠多疑,女式的燕尾礼服亦显得他格外纤细,蓬乱的马尾辫呢、在重力的作用下晃荡在胸前一侧。他依然低着头,保持着这个姿势,凝固了一段说长不长的时间。

魔女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那幕后的琴声周旋回转,音节正巧连成一串《蝶舞追月》,使雪凌不禁寻思起那位弹琴人,至于对方为何能忍受如此孤独,终究只能全凭揣测。苏莱文悄悄轻吻雪凌的手背,等到琴声凝聚的那一刻时,他便将牵起她的手来,迈开那优雅轻盈的小碎步,跳起了与传统完全相异的华尔兹。他的体态很美,仿佛傍晚翼蝶翻飞旋转,映入湖面的蝶翅抛下彩色的影子,它们交融、纷错,最终打碎在坦荡清白的明月里。

魔女寻着他的脚步,游走得灵巧,舞动得轻柔。那高跟鞋几近空无地点在地面上,显得她格外的羸弱、纤细,甚至是摇摇欲坠的,仿佛易碎的瓷瓶悬在高处,揽起微风飔飔时,便会骤然落下,然后碎成一摞无知无觉的残渣烂滓。雪凌忽而旋转起她的身姿来,漆黑裙子应着惯性飞舞曳动,犹如大片影子洒落在云与云的罅隙间、并随任晓日刺破了这天穹雨雾,那占卜师一把揽起魔女的腰枝,他似乎早就清楚了这舞的每一处动作、每一丝细节,甚至每一段舞步的过去、现在、未来都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未免也过分娴熟了。

“看来雪凌找到新舞伴了呀。”阿丽西雅只听得晨曦的声音,在耳畔紧紧缠绕着、吸附着,犹若一根根交错纵杂的红绳绷紧在狭隘的角落,并带上了丝无处可寻的刺痛滋味,竟使那将军都动弹不得。她半饷才点了点头,呢喃的话音稍显仓促,亦是打破了这长时间的缄沉苦闷,“啊。那家伙,我记得是占卜师住在诺埃克街里,好像是啥欧德里森家族”

“占卜看上去似乎是不错的工作嘛。”趁着阿丽西雅话音未落,晨曦悄悄眯起她的眸子,笑着将一切都光澜揽于其间,使人无法察觉她情绪的微妙变化。她看到那位侍从同将军起舞的身姿,看到小贵族和他的玩伴在人群中追来跑去,看到魔王大人与女仆的一段共舞,看到着装诡异的艾妮璐正妄图从那欺诈者手中取得她当初支付的小费魔女和占卜师早已藏入人群中去,晨曦无法找寻到他俩的身影,只是任随时间干巴巴地过去而已。

魔女忘记了时间,她只清楚一曲将要结束,身边人亦是微笑,那从一词荡到另一词的线索,兀然划入了黑暗中去。

“呀!雪凌小姐。”他们的舞步蓦地变得舒缓,琴声也从轻快渐入沉着,稳稳柔柔地从暗处流泻过来。像是以谎言为生的中间人突然道出了一句实话,那占卜师的声音在雪凌的耳廓摩挲,不藏虚假轻佻的语句里竟携上了女子般的柔美,纤细与沙哑霎那交融,于是化为一抹迷醉的氤氲,在他的青灰眸子里辗转回徜,终究是落入魔女那暗红的瞳中。雪凌抬起了头,久久静视着,等待着他言说出下一句话语,“容低贱愚蠢的我试问一句——您喜欢这里吗?哎呀呀,或者说,高贵的您是否认为来到魔界都是命运的安排呢?”

“我觉得,命运让我来到这里,必定有它自己的理由。”雪凌很快就回应了他,那双红眸此时死寂寂的盯着对方,如同燃烧将息的烛火般的,衬着暮色侵染、仿佛稍瞬之时便会坠回谷底,只留下一摞无所作为的脂油残灰。于是苏莱文加快了舞步,他们的身形随着在人群间穿梭游走,顺着光澜流泻、在面庞上涂染了波纹般的形影——二人分明身居暗处,可那微光却如影随形,伏上魔女漆黑的裙摆,在占卜师的手间游荡,或者是堕落在狭隘的墙角间。终只听得那道言语缓柔,忽而缠绕住琴音的尾声来,“不如就去那里看看吧,我可人的雪凌小姐。接下来的一切,都会转向你我所期待的方向呢。”

“是您的占卜”那话音未落时,雪凌顿觉自身被推到另一边去。那占卜师隔着人群朝她微笑,纤细的食指正巧在嘴边游荡着,然后顺势摊手,指向了拐角那方。他眯起的眼睛睁开一小丝缝来,肮脏与混乱的颜色在那抹青灰里肆意妄为,像是调色盘里的颜料全部交杂在一块似的,蓦然被人群掩藏得牢牢实实,使对方无论如何都无法寻到他的身影。魔女常常寻思是否真是那伯利恒之星点明了耶稣的降临,能为她带来救赎的是否真是西方而非东方,人们总说预言必是真实,又大概它是真是假是实是幻都未有落下定论——或许那占卜师并不想颠覆命运,而是妄图引导命运。

魔女不再寻找那位占卜师,她只是顺着人群的步调,提起裙摆,踉踉跄跄地跑到角落中去。至于红瞳中所映下的是何者的身影,此时此刻只有雪凌一人明白。阿丽西雅仍在等待着,她叉腿坐着,一手托起自己的腮帮子,长久凝视着那彩色的霓虹灯,即使双眼已经瞪得干涩,那变幻无常的色调混淆了她的视线与精神,把她的认知及是存在打乱成一团多米诺骨牌。待一旁的晨曦发觉琴音已变,那将军这才晃悠悠地站直起身,更还僵挺着背部,牵拉双臂、正打算舒活舒活她久而未动的筋骨来。

“呃晨曦,你知道雪凌和那个占卜师,现在到哪里去了吗?”阿丽西雅眯起那双暗绿的眼瞳,身边人的话音在她的耳畔游荡,轻飘飘的、令人找寻不得方向。可惜这答案过分的模糊不清,乍使这将军一愣住去。蓦地,阿丽西雅突然察觉到琴声的异相,那音节太过诡辩迷离,幽游荡转里似能寻得一簇苍渺锋芒,它亦是锐利如此、仿佛能刺痛人心最最柔软的那部分,随而奔逐两侧,化归成冰与火的旋转交融——这显然已是两种声部。但是,阿丽西雅始终不明白,究竟何人加入了这场演奏。

她只得扶着额头静思良久,那视野的余光,终究捕获到了少年的身影。

雪凌并不在那儿。阿丽西雅顿时有些头晕脑胀。

那占卜师正慢悠悠地穿梭在人群中,他猫着腰,装模作样地掐着自己的脸颊,此时此刻倒像是个无事人。当视野的余光迎向阿丽西雅的眼瞳时,苏莱文却兀地转过头来,挑衅般地朝那将军挥了挥手。或因隔着人群,那段字节从他的嘴中吐露出去,很快便被琴音包裹,使对方无法完全听清这句言来。

“她不在这儿哟。”阿丽西雅突然意识到那话的含义,她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窜上心头,把她本有的耐性与顺从皆都烧了个尽,况且那家伙话语里的轻佻,更是让她无法忍受。于是阿丽西雅竟迈着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揪起苏莱文的衣领,将对方的身子扯得几近脱离地面,而对方仍以那嬉皮笑脸奉迎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发觉将军眼里的煞气,也意识不到自己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然而,占卜师清楚地知道,灾难并不会降临,至少不是现在。“说吧,雪凌去哪里了”那将军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她正在克制自己。

“喔如果我不说呢~”他兀地发出一声轻笑,那黑眼圈在灯光下变得深重更许。阿丽西雅的手拽得更加用劲了。

“啊啊!我是开玩笑的哦,饶了我吧。”随着那声矫揉造作的哭腔,对方立马抬起双手,很快就向她认了栽。只是这一举动根本不像是真的害怕,反而以笨拙的演技一并代之,使阿丽西雅顿时感到了无力反驳。

琴音犹在。只是即将落入尾声。

魔女在之前遇见了那位弹琴人。对方一直坐在三角钢琴投下的大片昏暗中,不管不顾外界的嘈杂喧嚣,只是一直享受着那独到的孤独,任随时间的灰尘覆上她的面庞来。那绯红的双马尾此时正在冷风中舞动着,仿佛困入雨中的红纸鸢,裹挟了死人鼻底的微凉、将那无知无觉掷入古井中去。

“普莉丝”雪凌明白了弹琴者的身份,她悄悄低言着,望着对方仍在奏曲,好像根本没有发觉外人的到来。

这是一段无言的时间。普莉丝依旧紧盯着那纯白的琴键,她的手指在黑与白之间缠转跳跃,尖锐的指甲分毫没有影响动作的连贯性,只是任随轻巧的琴音在指尖悦动,忽而凝于一处,点出一记重音沉沉。那乐声更带着一股□□般的窒息,飞速交缠在诡谲的喧嚣间,落入魔女的红瞳中,终就归回那孤独的狭角下,藏进那宽大的阴翳里。直到身边人开口问询,竟让普莉丝突然抬起头来,那双眸子与魔女的红瞳对视了良久,其中不知藏有怎样的情愫,“我是否可以,与您一起?”

“请。”她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声,继续弹起她的琴来。雪凌在她身侧坐下,那双手触碰的冰冷的琴键上,悄然串起一段低音的旋律,这两种曲调本为一体,可那位乐师却妄想掩藏其中的奥妙,便将此此二种各传四方,使外人无法真正明白这分与合、或是合与分之间的动人巧妙。那是《踏上前往斯罗亚的宝石阶》与《蒸汽之舞》,锐利的高音正于此时震颤,与飘忽不定的低音聚成一簇和谐的调子,魔女的指尖亦在键上逛曳游缠,她紧紧盯着那明暗相接的分割线,乐声仿佛鸢尾花沉浸在水底里、并藏着硫磺的烟气。普莉丝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直到琴音将止。

随着那荡漾的乐声凝固在一记休止符里,身边人恍惚站起身,顿时便被大片光芒吞噬了去。普莉丝弹琴的速度悄然变缓,仿佛暴风雨的前奏曲,困在浪与雨中的海鸥发出了声长长的呜咽,雪凌突然听到了脚步声,愈来愈近的,正巧被琴音包裹,却又狠狠将其穿透。

“雪雪凌!”

琴声在刹那间变得急促紧张,第三者的声音挟起不和谐的音调,兀然刺痛了她的耳膜。

熟悉的人影在转角处呆滞了,像是被湖波捕获残影的黑鸦正在坠落、被罪恶者揶揄的蠹虫失落地畏葸不前、取代他人身份时那无所价值人的一瞬惘然。一切乍然凝固在光与影之间,此时此刻让魔女无处遁形。阿丽西雅只看到了那抹透彻的绯红,仿佛跳起死亡之舞的骷髅,随任模糊的影子攀上墙面,嬉笑着、斥骂着、旋转跳跃着,那恶魔仍然弹着她的钢琴,急迫短促而颇带攻击性的乐音飞速弥漫在整个长廊间,像是在演奏着死神的断喉曲,撕裂了三者的安魂乡,打碎了孤独者长眠的玻璃瓶。

“你为什么会——”

快,快离开她!

“阿丽西雅”那绿眸顿与红瞳相接,魔女无法听清对处的话语。她只在怀疑。

“阿丽西雅”雪凌再一次低喃道,红瞳凝视着对方,依旧不带任何情感。她窥视到阿丽西雅的神色稍而变化,只留一片诡异的煞白,仿佛熔岩凝固之时的千姿百态,逐渐化为一团僵死的泥潭。

于是对方再次重复起她的问询来。

那位将军此时并不明白善恶的含义——或许虚假地以为自己不曾明白。她只是妄想,妄想将两者界限严格划开,破除你我双方的任何犹豫与念想而已。

那是在什么时候她们同时忆想。即使二人所想的内容,起因、经过或是结果,必是不尽相同的产物。

而绯色的恶魔却仍在弹琴。她忘身于这极具攻击性的琴音中,不管不顾一切的喧嚣、奢靡,无序或及是混乱。

为什么呢?

魔女悄悄眯起她的眼睛,即便那双红瞳里空无一物。

她的身形映在走廊的地板上,挥下千千万万的影子——无人明白,究竟何物才是真实

只知身后的恶魔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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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舞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