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旧颠簸。
她们竟许将忘记时间——直到响起了今日的第二下钟声。
“尊严。是重要东西吗”魔女噙起一口清茶,她安坐在餐厅的最左侧的红椅上,望着那空落无人的两排长列,心想着何时才会有客人涉足此地。顺着垂幔边隙悄悄泻入的冷调余晖,忽而泼洒在那木质地板上,攀上印花的白桌布,抹下金相框的微光缕缕,在视野之间占据一袭斑驳,却始终无法映亮魔女的面庞。她下意识以为自己仍处在马车的颠簸中,犹记得晨曦假装失去兴趣般止住了问询,阿丽西雅依旧保持着她的姿势,那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瞅瞅身边二人。轻扫余光的动作,迅速得无人查知。
“无法理解。”她尽许是在嘟囔,红眸瞥见那窗外冷青一抹,摇摇曳曳地凝聚瞳间,然后便肆意溃散、终是消泯在万千如一的时间里。雪凌任随自身伏在桌上,丝缕粉发掩住敛住她那不算是神情的神情,微光穿透空气与空气的罅隙,在死寂的黑暗里落下一片斑驳陆离。她忽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蔷薇花香,对方始终保持着柔且迅速的姿态,就坐的瞬间毫不拖沓,轻松如此,且是不带一点声音。魔女稍抬起头,她看到了侧过脸来的阿丽西雅,对方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窗隙间那缝光明。又或许她本是盯着雪凌这处,在察觉到动作时飞速地移动视线,来做到如此的以假乱真。
“怎么说呢,尊严这种东西,确实是个无法理解的产物。”那人随即开口,她的绿眸直勾勾地睨望窗帷,梳得极高的马尾辫在脖间摇摇摆摆,旧日的伤口暴露在未完全紧扣的衬衣领下,却根本没有刻意掩饰的意味。直到那双眼睛微眯起一丝小缝,阿丽西雅方才舒畅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整好那七扭八歪的衣衫领子。雪凌已就恢复正坐的姿态,那深粉色发丝在面庞两侧垂落下来——她看到晨曦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身形,听到房门虚掩的“咿呀”作响,及是后来连续规则的切菜声、汤汁沸腾的阵阵“咕噜”、轻笑与少女的自问自答,这些尽藏在她的脑海之中,倏忽却被另一种声音给打乱去了。
“虽然它确实是个无法理解的产物,但是,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最最重要的东西。”
“呃某种意义上它又并不是个物件,而是人本身的价值或者说,是爱自己”她的声音愈来愈轻,像是一张早已写满字的厚重宣纸,突然被抹去其间的文字。随之而来的一声叹息,像是在怀疑什么似的,竟使阿丽西雅的话音戛然止住。
“你的意思是,只有拥有尊严的人才懂得自爱的意义,也明白自身的价值。”雪凌的脸色略微一变,她扶住那宽大的帽檐,任由阴翳抹去她的眼睛。那停顿不算长久,只是人类思考所固有的一段滞殆时间罢了,至于她言语中的颤音、红眸里残留的光芒、暗影里犹存的传说在这一刹那间,似乎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产物而已。“而没有尊严的人,他们不明白为何要爱自己。所有,为了能拥有价值,他们将——”这是再一次的停顿,只是魔女没有再言说下去,直到阿丽西雅接着她的话语,终就开口直言,“会自我牺牲。”
“毫无理由,不明不白的。”那话音慢条斯理,像是熟知世事的老人,在烛火正旺时、早就明白那藏在万物阴影下的死亡、恐惧,或及是噩梦、空无。正在话音毕落时,她们看到走廊中极为昏暗的灯光,第三者的身影在墙上颤悬翕动,若同那缕浮游半空的水汽,徘徊之刹、飘飘荡荡不知所踪。那硕大的影子许正撩起它的发丝,顺便摆弄上那不知是何等颜色的手套来,随后更带轻笑一声,竟使阿丽西雅嗖地感到一阵恶寒——回神之时,来者已中规中矩地将餐盘放在桌上,热腾腾的水汽迷离了三人的眼,“这可是一家人的聚餐呢。”晨曦随手脱下了那厚重的白手套,在椅的左侧就坐时,脸庞正对着阿丽西雅。
“呀那么我们就先聊聊一些平常事好了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旅途早已是过去式了。”就坐的那一瞬间,不知名的话题竟被悄悄挑起,语句轻巧而游刃有余,妥协的温婉之间暗藏试探性的芒刺,可其中又并无搅乱安宁之意,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皆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我这就继续说下去了。这可真奇妙呢,我时常会以为自己还处在过去的那个时候,此时此刻享受的这种安定,反而会使我倍感不安呃哼大家啊,小雪凌又觉得如何”许在意料之中,第一个开口的人,确实是那位晨曦小姐。她的话语给周遭带来了短暂的宁静,虽然一直低垂头的阿丽西并没有听她的言语,只是专注地、拿起筷子夹着餐盘里的糖醋里脊,然后一口咬去,品味着那缠绕舌尖的酸酸甜甜的滋味。雪凌凝视着她,像是只木偶人一般,半饷才吐露出一句语来,“只是很在意一件事情。就像是越是颠簸,心里越会感到安宁;越是安稳,灵魂却越是惶恐不安那样的感觉。”
“或者,其实是我的内心害怕宁静被打破,因为自己未曾拥有,本无心执念时,当拥有了这些东西,人的本身就生怕会有所失去。而这些外在的念想,只是人的心理”在那二人的印象中,这必是魔女首次的、言说出这么长话语的时刻。即使雪凌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此时此刻依旧紧盯着晨曦的位置,只留下了那片寂寞孤独的时间,在苦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逝去,却任随周遭沦入久久的无声杳然。直到不知何者的开口,或因正处在咀嚼的过程中,而显得话音分外模糊,“喔确实,确实如此。”——是阿丽西雅。晨曦突然回转过神。
“嘛嘛,小雪凌也成长了啊。这就一起品尝今天的饭菜吧”她很自然地牵引了话题,然后又重归回她那不可捉摸的微笑。于是,晨曦顺手舀起一口汤汁来,粘稠深厚的鸡汤里藏有切片的蘑菇,经过了恰到好处的熬制,也暂可被称为美味佳肴——无论如何,事情永远都无法脱出她的掌控。雪凌也笨拙地持起桌上的筷子,这种东方器具在魔界流行普遍,筷子的尾部由交叉状且易变化的橡筋线连接在一起,接近尖端的部位里侧开出个圆弧状口,似乎是为了让人方便夹菜的设计。只是雪凌并没有习惯这个物件,她颤颤地将筷子移动到那土豆饼边上,刚想去夹时,那筷子却脱手滚到桌边,幸好有细线相连,才不至于使它兵分二路,完完全全地游离失控。
多少天的尝试终究还是以失败而止。她最终又拿起了叉子——在魔界,餐具的配设全凭主人的喜好,东西两种也各有所供——那形状各异的土豆饼绝非理性的产物,反而是顺手捻来、不加思考的拙劣的次品,就连上面的笑脸都扭曲成了狞笑,所谓温热只是残存,与刚刚出炉时的热感略有所差。雪凌并没有太仔细地审视它,趁着视线被迟缓的水汽蒙蔽,轻咬下时感受到了玉米的微甜,还带着一丝丝海的咸味。“怎么样?看样子,感觉还不错呢。”微笑的晨曦一边掐着自己的脸颊,微睁一只眼来、不知在看着何者。阿丽西雅突然止住了筷子的动作,就连吞咽都变得迟缓非常,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待着雪凌言出一语来,“感觉很久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了,就像是”
“怎么说,这可是我们西雅的最高杰作喔!”随着话音的突然加大,阿丽西雅猛然发出“扑哧”一声,然后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她愣在那里,奇异的红晕泛上她的脸颊,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手足无措,内心的堤坝在刹那时仿佛遂然瓦解,阿丽西雅只得一手死命抓着头发,故作冷静地嚷嚷道,“呵,我也就擅长烤些野味,做这种家常事,呃,只是为了转换心情罢了。”说着,她狠狠朝晨曦瞪了一眼,而对方只是将食指凑到嘴边,自顾轻嘘一下。雪凌的话音还未说完,这时才以那极轻的语句悄悄言道,“就像是妈妈的感觉应该是这样,我不明白。”
“呃,妈——妈妈!”话音毕落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了似的,只见阿丽西雅抽搐地扭过头去,赸笑着一咂嘴来、仿佛圣彼得罗亚里的石雕般不言半语。可依然僵着面庞的雪凌并没有任何反应,晨曦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唇,那笑靥愈浓、咧起嘴角愈深,像是卷起五颜六色的料酒泼入山水画中,亦用抽象的疯狂、肮脏的色彩一遍又一遍地涂抹她的唇瓣。等到阿丽西雅回神过来,支支吾吾地、用那低沉单调的语气言述了她的问询,一切才归回了平凡的步调,“啊啊,也就是这样嘛?雪凌你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
蓦然间,词句与词句间的线索从指尖滑落到黑暗里,在外界的搅乱中变得不知所终。她不记得她想起了什么。
那是翼蝶——
雪凌的十字架耳坠正在晃荡着。
透明之蝶在她的指尖停驻,从中倒映了脂粉色的湖泊、困在雨中的极乐鸟的尾羽、尼罗河里青灰的淤泥、能将黑夜刺穿了个窟窿的灯盏那必然是“美”的聚合体。
“是魔王大人的邀请函。”随着魔女的话音消泯,那蝶也化作了迷离恍惚的烟气,遂然瓦解,只留下这封信函与稀薄的雾。这是何等的突然
身边人一把夺过请柬,她并所无多言,定睛而视时,上面写着的语句倒与寻常套话无异——致我尊敬的阿丽西雅女士。
“也就,舞会之类的”
真是多事。她斟酌一刻,并没有说出后来的话。
“大概,呵!为了欢迎我们的两位新成员。”
“呀,那就一起去吧,我也该熟络熟络这里的各位了。”晨曦的话音悄悄落下,最终归于永久的静——长发轻撩,露出了左耳上红与白的挂珠。
魔女无言。
那绯红的恶魔坐在黑暗中,尖锐的指甲抓着那封请柬,似有清晰的乐音从八音盒里潺潺淌过,随着时间吞噬走了一分一秒。
害怕平静被打破,只是人的心理?
某种意义上,魔与人无异,反而在单纯里埋下了无法改变的执念。
而她们的故事呢。是短暂的安宁,还是永久的常态?
恶魔妄想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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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写的是雪凌她们的小日常(换装狂魔状态启动)下章应该是写舞会上的事情了,最近写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出场w想着这篇文章已经写了很久了,从初二到现在的即将大学,作为我的一个梦想存在着,心里有无数多的场景,无数多的细节想要述说接下来,我大概就是国美新生了,去迎接崭新的未来hhh最近补了全职猎人,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