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胜利者与哀悼者(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3063 字 2021-01-17

“……愿神能让你们得到安息。阿门。”淡漠空灵的嗓声在天边萦绕,仿佛亚历山大石坠落在寒冰的石阶上,动人而清脆,凄苦而又如此悲凉。幼时的雪凌继续着她的祷告,那双暗红瞳孔中隐约残映出西坠的霞阳,被悄悄阖起的眼睑掩在了思绪的混沌里,竟使此时的她并不像是一个承受着永远的罪孽的魔女,倒是接近于圣女那类的角色了。长长的黑裙在忽而喧闹的风中摇曳着,似回旋的舞曲与深红蔷薇散落下的惊鸿一丝,在绯红的流水间迈着她恬静的碎步,跨过战士那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有那诡异的溅落在地的脑浆,与不知是所属于谁的绯红。脚步沉着像是走在前往天堂的圣阶,那染血的长剑挑着肠子歪七八扭地斜倚着,被裙摆所轻轻拂过,令得她顺势捏起裙角,迎着那遥远处金色的落阳,孤独地遥望着,如同一具本无灵魂的的人偶。

“太阳快落山了。现在要赶快了。”命运喃喃自语,他黑色的修士服在凉风间飕飕颤动着,那指节分明的手依然紧握着十字架,高跟皮鞋跨过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挟着一股莫名的凉意,使那足音渺无的,如同心最宁静的乐师所奏出的琴曲,在一时间趋于消迹,又在刹那中蓦地游回,最终没入远方缠绵不绝的泣声中去了。那哭泣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使他错愕地皱起眉头,身旁的魔女悄悄握住他的手,那娇小的手指朝向岸的另一边,沉寂得倒有些可怕。

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抱着一具尸体哀嚎,那哭声依然时有时无地传来,蓬乱的发丝沾染了血迹与泪水,只是她那无名指上的戒指依然如新,藏在发丝里时隐时现,令人不禁备生怜悯。可恰于此时,那女子却仓皇站起身,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来者的二人,像是在看着从冥界来勾魂的恶鬼般,消瘦的面颊上尚还挂着泪珠,发红的眼角和布满血丝的瞳眸,显得此时的她更加狼狈的,在慌乱中逃入了林间深处,然后便不见影儿了。

“她为何要哭?”雪凌踮起脚尖,在神父的耳边问询道。或是因她自身从未明白过人类那种复杂的情感,又许是她根本就没有拥有感情的权利,暗红瞳孔依然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寒雪,无比的平静、安详,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灵魂的人偶,连一举一动都像保持着机械般的高雅,却令人的心底不禁发悚。一时间,竟似乎她所立足的并不是战场,而是那最温馨最美好的花田,血红的河流是为神所赠上的绸缎,战士的尸体是魔女的庭园里那怒放的蔷薇,染血的长剑是圣诞前夜挂在松树上的一颗颗金铃。居于其间的魔女悄悄地捏住神父的衣角,如此问道,使身边人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唇,那银灰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怅惘与无奈的意味,其中似乎还有一点点似萤火虫光澜般的温柔,淡淡地消隐去了,“因为战争夺去了她的挚爱,所以她才会哭——她不仅是在哭诉她的罪孽,还哭诉着命运的差异与不公。”

“但神灵并不是厌恶人类,他们只是麻木而已。因为人世的战争毕竟是永无止尽的,它被人类本身的罪孽驱使着,然后便愈来猖狂无阻了。”他喃喃道,那银灰色眸中倏地泯灭了一丝光澜,其间恰是充斥着怜悯、惆怅或及是悲哀的意味,或许是那对人间烟火的厌倦使他不禁惘然,又约莫是想以此来传达他对这战争乃至世间种种纷扰的哀悼,这令他悄悄眯起眸,双手亦更是颤抖着紧握起那把十字架,在无知无觉时低喃了一声‘阿门’,便拉起雪凌娇小的手,与她一同沿河远去了。

渐渐的,他们看到遥远的地方出现了城邦的影子,透过迟暮里薄薄的雾气,使整个城都变得像光明神灵曾经独爱的那颗星星般迷幻、朦胧,让人不禁感到,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境而已,所谓被血所染红的河流毕竟是不存在的东西,至于他们所站、所处的地方,大概只是梦的幽灵为他们编织出的一道弯弯的长桥罢了。蓦然此刻,周围的雾气都悄悄散去了些,那城许是喜庆地悬起了满城的灯,让它在身为旅者的二人的眼中,倒是格外的耀眼夺目,使此时的他们完全打消了此为梦境的念头,开始正视起这个正常而平凡的城镇了。但人们的欢笑声却此起彼伏地,若无其事仿佛根本就没有经历战争一般,缭绕在耳畔之中,却有些意外的嘈杂碎烦,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他们在笑着。不仅是微笑,还有大笑、嘲笑,或许又是苦笑。当然,这个城邦的统治者此时大概是在狂妄地笑着,正因那满载的收获正是他所意料中的,也因为那外邦的敌人没有得到一丝好处,现在反而被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心里,让他时刻都保持着兴奋,想要赶快处理掉这些不义之财了。

人们也在高兴。离家的士兵早已归来,不仅是完完整整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搜刮过来的财富、土地,还有那些业已被俘虏的奴隶们。对他们来说,战争结束了、胜利了,便是一大喜事儿,无论上层搜刮多少,只要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无论怎样都行。也无论是怎样极端的事情,只要是符合他们利益的,他们便都能同意。

但在这时候,这种莫名其妙的幸福,却并不是一种使每人都兴奋的药剂。总会有人站在太阳的阴影下,此时便会显得更加的格格不入。

神父皱了皱眉,他又一次听到了魔女的问询。但这毕竟是那么的微小,仿佛即灭的烛火般,渺茫而易逝的。当他完全反应过来时,那声已经完全隐迹在喜悦的喧嚣中,如此的捉摸不透,即使有一寸影儿在他银灰色的瞳孔中辗转,都变得无助十分、惆怅又凛冽,像是绽放在垂暮里的冰凌花,终是归为了无比虚无。然后,他自顾长叹了一口气,那双眼静静地看着身边人,看着魔女忽而隐现在法帽间的红眸,亦是看着那眸间的木然与淡漠,这使他方才悄语道,那声挟着温柔浅浅,低沉中竟显出了些暖意,但转瞬便被肃穆所藏了,“因为他们是胜利者,也因为战争的结束。所以他们才会高兴。”

可魔女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困境般拉了拉帽檐,她或许并不明白这话的意味,又大概是完全无法理解人类那些奇怪的感情,甚至是一颦一笑,在她眼中都是那么的怪异、奇特而如此陌生,连她所熟知的几个情愫,都约莫只是无奈、悲哀那类的淡淡摸不着边的词汇吧。这时候,她许是困窘地看了眼神父,随后又悄然望向更远的地方,漠视了一切的所谓为幸福的彩灯,也漠视了所有的笑颜。她先看到一个默默编着草篮的女孩,亦是望见那清澈见底的入城河,延伸在天的那边,便呈现出死亡一般的绯色,然后就遥遥坠入远方山头,寻到他们曾走过的那一处处平地、业已死透的尸骨的安息处了。

然后,她又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她很清楚的知道她并不在笑,而是以一种更为苦涩的表情凝视着那潺潺流水,默默编织着她的草篮。挟与悼词的草篮顺着河畔飘荡向远方的下游,不知是在何时会染上血液的颜色,也不知何时便会沉落水底,随后便是消迹而已。和他们两个外来人一样,她也同样是格格不入,眉眼中的悲凉仿若烟雾朦胧,延续到那无尽的长河中,无法明知将会于何处安眠。但幼小的雪凌却有些失神,她愈是不明这感情的意味,只得看着她的神父,悄悄地低喃,“为何她会哀伤?”

“因为战争总会付出代价的。”神父命运垂头不语,他十指紧扣遮在十字架上,一头略长的银发几乎将双眸都虚虚掩起,此时或许是在望向那高高遥远的山岭,又大概是在怅惘这种种无助的悲哀吧。随后,他默默摇了摇头,银灰色的瞳孔中乍流露出了一丝无奈,但不久便隐迹在了眸间深处,继而代之的是他略微低沉的嗓声,冗长冗长地回荡在这灰色的天穹里,像是在哀悼着悲伤的人、无知的人,以及那些漫无目的的人,“因为战争没有原因,开心和难过,同样也是没有原因的——人心毕竟善变,它是复杂的聚合物,是鲜活的东西,而不是冰冷的造物。你也是人当心中最脆弱的东西失去后,也难免会有所悲伤吧。”

“难免的——悲伤?”雪凌自语道,她暗红的眼眸悄悄朝神父望了一眼,不知是在思考着何。瞳间那渺无的灵魂倏然消泯,被阑珊的灯火所掩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欢笑中,直至连一点影儿都无法找寻。

火烛仍在,人依笑颜。

你是胜利者啊。又为何要哀悼呢?

迷茫的魔女,请去寻找您的感情。

在遥远遥远的将来里,在深沉深沉的梦境中。

您将会找到你最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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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这么久才更一次文,之后我大概会再去修改(或重写)第15-22章之间内容,希望在第100章前能让自己的文更完美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