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住想要拥抱的冲动,抬手请她在沙发上坐,纵然此时心里有再多的波澜,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这些年怎么样?”,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同学那样开口。
尔尔稍微缓过神来,既然刚才大名也喊了,白眼也翻了,这会儿她也懒得再装客气,遥想当年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倒又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了,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她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点头道:“还好,当然,不能跟你们比”
“我其实过得并不好”,江一珩打断她,往后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嗓音带着沧桑的微哑,“真的很累”,
一种浓重的疲惫感从他年轻的身躯里散发出来。
尔尔诧异地看向他,印象里,即便从前大家关系好的时候,也几乎没听过他抱怨什么,
她记得她爸经常说,“这孩子很有忍性”。
比如小时候老师作业布置得多了,或是临时宣布要小考这种让大家怨声载道的事,江一珩一向淡定得很。
她于是仔细瞧了几眼,侧脸确实比记忆里锋锐了几分,眼底泛青,眉宇间有轻微的皱痕。
这些年每每回想起江一珩,尔尔总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了解他,就比如此刻,又何必跟她说这种交浅言深的话?
她轻咳一声,转开视线略带局促道,“这就是成功的代价吧,你们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
“苦尽甘来?”江一珩仿佛自嘲般笑了下,再次打断她,“2年本科,1年硕士,2年博士,半工半读,从没在12点前睡过觉,因为我知道给我的时间不多…”
什么叫时间不多?
尔尔蹙眉,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定在一处,看过去,正是墙上那幅突兀的油画。
他很快又换了话题:“你跟陈驻,什么时候遇见的?”
这问题来得突兀,不过因为问得明确,尔尔愣了愣也就照实答道:“大一下学期吧,回家的时候在火车站碰到,才发现我们原来上了同所大学。”
“大一…”,没想到江一珩低声笑起来,这一回直笑到岔了气,甚至于弯腰猛烈咳嗽起来。
尔尔目瞪口呆,“你——”
“我发现人生实在没什么意思”,许久,他哑着嗓子开口,抬头盯住了她,许是因为刚顺过气来,眼里还浮着层水光,“或者你来告诉我,怎样才能活得开心一点?”
尔尔被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表情震住,想起唐炜说的精神问题,好半天才呐呐道:“或许你该找个心理医生聊一聊,疏导一下压力……”
江一珩冷哼一声,迫得她更近了些,她一边下意识地后仰,一边看清了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这样的他看起来莫名危险,
“项目启动就定在这个月25号,你觉得怎么样?”
尔尔对这个日期很熟,毕竟写了几十张喜帖,况且那天她还是伴娘。
她皱眉,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斟酌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是周日”
“你们这行还分是不是周日?如果就是那天呢?你必须在”,这回,愈发低哑的声音里甚至含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果然是故意刁难,尔尔瞪他:“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反正做不做得成这单生意跟我关系也不大!”
江一珩敛着表情、一言不发地盯了她很久,她也强自憋着口气不示弱地与之对峙,
就在自觉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这人却又变换了神色,慢慢笑出那么几分真心实意来,还趁她不备揉了把她的脑袋,声音也温和下来:“还是这么好骗,放心,虽然我过得不开心,但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尔尔心里徒然一松,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江一珩,稳了稳心神,重新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你们市场部的人呢?怎么还不来?”
江一珩坐正了,似乎很疲惫地把脸埋在双手中用力揉着,同时温声道,“是我想跟你聊聊,让唐炜骗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对那天晚上的事,谢谢你,也道个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声音里有她不敢深究的落寞。
“唐炜没和你说?”
江一珩抬头,睁着双通红的眼睛答非所问,“和陈驻说一声,那天,我也去,我送你,送你们一份大礼。”
尔尔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或许,唐炜那天说的话有些是真的,虽然在她看来这很突兀很不可思议。
那么,她该高兴吗?她有点迷茫地想着,似乎也并没有,隔着这迷雾重重的十年,眼前的人终究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就像她断然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她有许多不解、许多委屈、或许还有怨怼,他呢,想必也有许多过往、许多故事、有陪伴了他更久的人。
那么就这样吧,经年的尘埃既已落定,又何必再扬起它来徒增烦扰。
她从来都算得上是个豁达的懒人。
不过有些事迟早会知道,既然已经想得通透,她倒也不介意早点提醒他。
尔尔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平静道,“我替陈驻谢谢你,既然没有要紧事,我就先走了,记得,再好好看看喜帖,不要送错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