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魏满出事的那年,他才十二岁。一夜梦中,他被人稀里糊涂地从魏府中抱了出去。再睁开眼,他面前立着一位一身锦衣贵气的公子,听人介绍,他才知道那就是当时的太子虞珧。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见到太子,他对虞珧说要回府去。虞珧却告诉他,他的父亲已死,他的家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思绪戛然而止,魏栖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即便剑术修炼得再炉火纯青,更甚他父亲当年,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能力有限。
“陛下,虽不能保陛下一世,但臣有生之年,一定会护陛下周全。”
“你放心,朕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静阳王府空置多年,朕早已换了一批自己人进去,皆是高手。”
虞珣的面目隐在舆车的帐帘之后,影影绰绰,目光却坚定,仿佛看得到远方。
魏栖听罢,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帝只身前去静阳王府还能这般放心。不仅是因为皇帝了解虞珹的习惯与行为,更是早有准备。魏栖不禁心叹:小皇帝虽只有十九岁,倒像是在帝王之位濯涤了许多年的坚毅男人。
……
车舆到了静阳王府跟前。
静阳王虞珹早有吩咐,王府众人都候在了府外恭候圣驾。众人远远看皇帝的车舆,已屈膝跪下,待虞珣迈下车舆,请安之声稀稀落落地响起。
静阳王见皇帝并未穿着黑中扬红玄色,反倒穿了一件白色墨竹纹直裾常服,与自己的一身白衣撞了色,拱手请安道:“臣兄虞珹,请陛下万安。实在不是不巧了,早知陛下用白色衣物,臣该避嫌换身衣裳。”
虞珣看着众人之首的异母兄长,和颜笑了,挥手示意他起身,“你素来喜着白色衣袍,与朕无碍,不必换。”
静阳王推却满三次,才缓缓拂袖,直起身子,恭敬道:“今日陛下亲自前来府上,实在令陋舍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虞珣旋开步子,一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跪在府外的一众下人才敢抬头,悄悄打量这位少年天子。皇帝身形瘦削高挑,肩宽腰细,步下生风,束发长缨垂在身后,随风而飘,一副翩然美少年的样子。静阳王跟在皇帝身后,成年男人的身子骨明显壮些。两人一前一后,一道进了府中。
虞珹已命下人摆好食案,“陛下赏脸,再与臣对酌一番。昨夜你我兄弟二人皆醉得快,实在不尽兴啊。”
按此时辰,虞珣料到他会先招呼酒宴,对酌两个时辰之后,再奉晚宴。他酒力一般,倘若再如此对饮,怕是要再度醉了,索性摆摆手,谢绝道:“昨夜葡萄凉酒实在令朕印象深刻,只是连饮两日怕是伤身,待除夕夜宴上,你我兄弟再开怀畅饮。”
虞珹也不勉强,只挥手道:“还请陛下上座。”
待皇帝沿案危坐,魏栖提剑走到虞珣身后,环视一圈。他本以为虞珹会请来朝中若干臣子共聚,却不成想席间只坐了虞珹与另一女人。经由虞珹介绍,才得知,那位便是虞珹在边城静阳娶的正室妻子。
虞珣听罢引荐,不禁回忆起虞珹十五岁束发那年,先帝犹在,还曾想为虞珹指婚。然而,虞珹拒绝了先帝,其态度如斩钉截铁一般果断。
“陛下,咱们以茶代酒,依旧可以开怀畅饮。”话语间,虞珹已经举起手中茶杯,示意虞珣。
虞珣点头,亦抄起茶盏,回应虞珹。搁下茶盏托子后,虞珣问,“时隔三年,再度回到静阳王府,兄长有何感想?”
虞珹老练笑道:“臣受陛下恩惠,得此机会进京朝觐,不过是暂居于此,称不上回府。”
说着,虞珹还站起身来,恭敬不已:“说到这里,臣兄还要感激陛下,肯将此处为臣留着,且赐了‘静阳王府’鎏金牌匾。臣兄远在边城静阳,从此也算对京城有了念想。”
虞珣见他话语中百般讨好,不由心笑,面上却依旧平静,“静阳王守护边城,劳苦功高,如今回京,朕自然不能怠慢。朕亦想知道,此番回来,静阳王还有何打算?”
虞珣默默打量着虞珹的神色,只见对方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臣兄所愿,不过是向陛下请安,向太后请安,再去先帝灵前请安,去大哥灵前请安。”虞珹回答。
听闻虞珹提起虞珧,虞珣的心突突地跳。藏在茶案下的手已经紧攥,一双眼睛凝视着虞珹,虞珣心道:提起虞珧,他竟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态度?
魏栖也知道静阳王此话戳中了虞珣,不禁担忧地望向小皇帝。
虞珣抿了一口热茶,于心底静思片刻,继而回道:“正好。初一那日,你与朕一道前去祭祖。想必先帝与大哥都想念你了。”
虞珹拱手答谢,重新稳稳地坐了下来,理了理素白的衣袍上带出的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