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先殿恢弘,奉列代皇帝牌位,内置白烛上千,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得殿内如昼明亮。
虞珧屈膝于软蒲之上,面朝殿内正中,先皇虞穆的牌位跪拜。虞珹一身白衣立在其后,他本该跟随皇帝一同跪拜,此刻却挺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虞珣背对着他,潜心祭祖,全然不知身后的静阳王如此不敬。
崔金福就守在敬先殿外,他瞧见这幕,正犹豫是否该提醒皇帝,就瞧见胡太后正朝着敬先殿方向走来。崔金福忙迎上前去,只用眼神暗示太后。
胡太后深知当年娴妃被赐死的真相,所以也一早料到虞珹不会心甘情愿跪拜先皇。她示意崔金福默不作声,自己则一步跨进堂内,轻轻点了点虞珹的肩膀。
虞珹惊异转身,只见太后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示意他跟随自己出殿。虞珹看了看依旧在俯首祭拜先皇的虞珣,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跟在太后身后,轻轻离开了敬先殿。
甫一出殿,太后便问:“今日祭祀大典,你为何不穿祭祀礼服?在列祖列宗面前,这是不敬。皇帝不与你计较,但老身毕竟是你母后,还是要警醒你。”
虞珹回应:“这些年,母后几时见我穿过他色衣裳?”
虞珹说的倒是实话,胡太后每每见他,他都穿着一身白衣,即便细节有所差别,颜色也绝对是一尘不染的白。
“母后想知为何么?”方才在敬先殿,虞珹虽未曾跪拜,目光却也落在先皇的牌位上良久。往事风起云涌,尽数吹进他心中,扰得他心神不宁。
胡太后沉默着,静听他继续往下说。
“那天,先皇亲手拟好了赐死母妃的诏书,送至母妃寝殿。母妃让我躲在内室,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透过层层纱帐,我亲眼看见,几个宫人太监奉着诏书,端着毒酒,立在母妃面前。”
两人已沿着石阶走下敬先殿。
不知是否是天太冷的缘故,闻听至此,胡太后打了一个寒颤。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娴妃死时,虞珹就在殿中。
“他们宣读了诏书,让母妃喝下毒酒。母妃不肯就死,他们就——他们就按住她的双肩,将细长的酒壶嘴伸进她的口中,强行灌她喝下毒酒。”虞珹微有哽咽,“那时候,我才六岁,我甚至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些宫人太太监走后,我便冲到母妃面前,她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不出片刻,便口喷鲜血,溅了我满身……”
虞珹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白净的袖口和衣襟,又道:“那天我穿的便是一身白衣。母后可知,人血溅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事到如今,胡太后深知虞珹恨先皇,恨自己,早就将她和虞珣母子看作死敌。即便幼年的虞珹让人心疼,她也并不安慰什么,只道:“你不该在那儿。这些,你不该看见。”
“母妃犯了什么错?她就该死么?”虞珹反问。
“这都是先皇的处置。”
“先皇——”虞珹冷笑,他并没有尊称先皇为父皇,“先皇专宠母后一人,先皇的处置,是否就是母后的意思?母后是否容不下母妃?”
胡太后轻蔑笑道:“先皇专宠于我,我有何必要除去一个先皇毫不在意的人?”
“有何必要……有何必要……”虞珹的笑声愈发狰狞,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太后,“或许因为母妃她,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胡太后惊异,脚下步子不自觉顿住,她看着虞珹诡谲的笑容,不禁毛骨悚然。
……
是夜,虞珣来长年殿请安。
太后已经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罢,卸了发钗,长发垂下,丝丝缕缕的白发夹在其中。
虞珣看着她,只觉她好似苍老了许多,心下痛惜。曾几何时,她也有着倾国倾城之貌,胜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珣儿的眉头怎么皱起了?”
“母后,儿即将加冠,一应的事母后便不要操心了。儿都处理得好。”
胡太后知道虞珣是心疼她,她慈爱地将虞珣揽住,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抚着他的额发,“是啊,我的皇儿长大了。今日,母后想向你坦白一件事。这件事,老身瞒了你,也瞒了许多人。”
虞珣不解,但见太后神色凝重,他静静倾听。
“还要从娴妃薛凝说起。薛凝本是我是我的贴身婢女,在我未出阁时,一直在我身边。后来,我被你父皇看中,进了宫。她却错了主意,利用一些她所知道的内情,才晋了妃位。后来,她被先皇赐死,也是因为这些内情。先皇厌恶她,不想再容她了。”
“她竟是这样封了妃。”虞珣十分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得知娴妃是太后的贴身婢女。
胡太后停顿下来,这一停顿便是良久。最后,她终于艰难开口,“这内情,便是我今日想告诉你的事情。珣儿,你其实,还有一位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