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如的故事(三)(1 / 1)

邱大成被看得摸不着头脑,心下暗忖道:“我便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算不得足智多谋,哪里至于让他们这般刮目相看?难道那罗立如平日就是个只有硬气没有头脑的?是了,他去送请柬,梅剑和问他当时是否在场,他若是只说当时年幼,尚不曾拜入焦公礼门下,孙仲君虽然也不会给他好脸,却未必拔剑相向。谁知他偏说焦公礼不会滥杀无辜,那岂不是暗示闵子叶是有辜的?武功低微又寡不敌众,连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也不晓得,难怪他的师兄弟都这样看他。”

赵师哥想的却是:“罗师弟经历了这番磨难,性子都沉稳了许多。昨儿他拎着断臂回来,又强撑着把原委说了才晕过去,硬气倒是真硬气了,可这亏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不是?若依我看,如今他既然自己想得开,吴师哥那些嘱咐,其实都不用再说了。只是我在吴师哥跟前答应的好好的,哪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道理?罢了,还是白费一回口舌罢。”于是又开口说道:“归家夫妻既然说袁少侠不是华山派掌门,没资格管教他们的徒弟,那袁少侠岂不是也没责任替他们的徒弟擦(屁)股?况且那袁少侠预备传给罗师弟的刀法根本不是华山派的功夫,论理这也不能算是华山派给咱们的赔偿,只是袁少侠自己古道热肠罢了。可那穆人清是个无耻之徒,必然说已经赔了一套刀法就不用再赔一条胳膊了,只怕砍了那魔女一个小指头也就草草了事了,最多再来一句以后不许她再使剑罢了。”

邱大成听得越发感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话果然说得不错!穆人清说是要砍孙仲君一条胳膊,最后可不就是只砍了一个手指头么?甚么不许再用剑,还不是可以用刀、用鞭、用暗器。刚换兵刃那几日难免有些生疏,过了那一阵子,还不又是一条魔女么!这还是看着罗立如是好歹个有组织的人,若是换了洪胜海,那冯难敌可不就直接说了句已经杀了,你又能怎么样?看冯难敌这不说人话的架势,就知道那个铜笔铁算盘黄真也不是甚么好饼。”

赵师哥看着邱大成面色有些凝重,只道他心里到底难免不平,连忙安慰道:“袁少侠要传授的这套刀法,据说是金蛇郎君传给他的。听吴师哥说,二十年前,金蛇郎君纵横江湖无人能敌,他的刀法想必及其精妙,日后罗师弟的武功定然高出同门之上。”滕师弟和黄师弟也跟着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魔女和她那没影子师兄也算不得一流高手,不过是众人看在穆人清和归辛树面上,不与他们计较罢了。师哥好生练习刀法,等到日后名满江湖的时候,便是剁了那魔女两条胳膊,谁又敢说甚么。”

正说话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大师哥吴平又打发人过来,说闵子华、归辛树众人已经走了。四人赶紧起身往前面来,只见宴席已经撤了,闵子华带来的一干客人都已散去,只有一老一少正在前厅下棋,一个极俊俏的少年在旁观,还有一个姑娘在一旁递送茶果。邱大成知道那下棋的少年便是袁承志,老人是大名鼎鼎的木桑道人,观棋少年时夏青青,姑娘则是焦宛儿,忙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见礼。袁承志颇敬罗立如是条硬汉子,言语之间甚是谦和。木桑道人却嗜棋如命,弈棋时不喜欢有人打搅,因此邱大成并未与袁承志深谈,只说略微客套几句,便告辞出来了。

是夜,邱大成躺在床上,半晌不能入眠。“我知道穆人清对孙仲君的处置,可这并不是我自己有本事,他们却是自己猜到的,足见精明过人。纵然罗立如遭逢大难性子有些变化,也不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更不该甚么前情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若是在这里住得久了,早晚被人看出异常来。这会子他们待我还好,那是把我当成了师兄弟,回头知道我是夺了罗立如肉身的‘鬼’,这些人都是混黑帮的,还不知有甚么狠毒手段折腾我呢!我原本以为,遭逢乱世,有人在一旁相互帮扶更稳妥,如今看来,竟不能留在这里了。”

既然已经决定离去,便又有了新问题:到底该去哪里才好?邱大成仔细回想他知道的明末鼎革之际的惨案,诸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有四川全境的大屠杀,不知是张献忠还是满清八旗做的,反正也是不能去的了,可别的地方又有几处能免了兵火之灾的?一个孤零零的残疾人,莫说甚么建功立业的话,只怕保住性命都难。纵使侥幸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少不得也得按照满清朝廷的旨意,剃掉几乎所有的头发,拖着一条金钱鼠尾式的辫子度过余生。

“要说那么多人都剃了,也不是只剃我一个,这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忍的。可是清初剃发令才下的时候,满清朝廷唯恐汉人不服他们的统治,为了头发的由头杀了多少人?偏偏我如今只有一条胳膊,哪里编得好麻花辫?保不齐哪天辫子没编好散了,就被一群八旗兵围了上来。若说雇一个人罢,太平盛世倒还罢了,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家若是从背后抽冷子给我一刀,截了盘缠逃走,连个替我鸣冤诉屈的苦主都没有。”邱大成想到如今走也没处走,留又不能留,一夜不曾睡好。